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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色鹿|阿Z

坎保 谷子岛 2020-01-29

《蛇酒》2017,画©银坎保


早晨,阿Z坐在谷子岛的大树下,雾气从地里升起,缓缓的吹散到了海上。比他大七岁的发小,六狗走了,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们分别后,如海里被风击打出来的两片浪花,余生再未相见。


自阿Z生下,每年与父母零星相聚,在他的世界里,奶奶给予他更多的安慰和生命成长。他的父母,投身他乡,艰苦谋生,融化成了寄回来的钱和物。1984年起,他有了记忆,这年,他三岁,记忆里,有着繁杂交错的信息,84,是一个有隐喻的数字或符号。用他的家乡土话吐词,就是“不死”的意思。不死,也就成为他活下来的一个咒语。这年夏日,海浪吹起的波澜,层层的裹着这座红色的岛屿,在树叶转绿,稻田开花的一个烈日的下午。他动了一个大手术,躺在一个充满亮光的屋子里,麻醉下,他意识有些清醒,护士阿姨戴着白色口罩和医生着清一色的白大挂,每个人的眉毛都形成黑色的倒八字,浓郁地挂在脸上,眼珠子在手术台的射灯照射下,黑色瞳孔,留下了闪亮的白点。一把灰银色的不锈钢手术刀子在他肚子上划了一个口子,他看着自己的小肠子,被挑动,归位。他第一次体验到一种恐惧的孤独和上帝的关爱。此刻,他特别想母亲。他在恐惧的时候,总会潜意识里地想回到母亲的子宫里。嗯,在手术台上,他第一次触摸到了一种来自远古的感知,一种肉身无法摆脱的束缚。活着,是一种本能的使命。


84年,村子里没啥好吃的,奶奶的番薯地和她养的鸡,就成了一种维生。偶尔,爷爷会在田里,抓回几只野生的冬眠过后的大青蛙,刨肚,洗净,剁成块,加入花生油,炒熟,在灰白的油烟里,野生的青蛙肌肉纤维,在高热的油温中,混杂着柴火的清新,变成了人间极品。阿Z,在这种时刻里,特别的幸福,身体和精神,有着强烈的共鸣,甚至是一种喜悦之极的幻觉。但现在,阿Z,看到青蛙,就恶心,想吐,就如一阵寒风唤起他记忆里的某种残酷,一身的鸡皮疙瘩。这种记忆,就像远古人类,打猎为生的采集生存,一种原始状态下形成的求生意志。远古人类,移民到澳洲时,澳洲大陆有很多大型动物,在人类的捕杀里,走向了灭绝,就如双门齿兽、剑齿虎、巨型地懒、长毛象等。为了生,人会不惜代价,是人类最深的基因。


对于生,阿Z,有过残酷的记忆。他少年时,为了活命。他贩卖来自深山里的野生动物。毒蛇泡酒是受欢迎的,价格也高。蛇和鸡组合成“龙凤”煲,成为了一道名菜。这种残酷,却是谷子岛人们最受欢迎的一道菜。菜里,有一种征服和欲望爆发的快意。阿Z,成了这道菜的大厨。他在岛上,收集着各种毒蛇。阿Z,将一笼笼的毒蛇,放在用竹子搭起来的饭馆里,就像一组当代艺术装置作品,笼子里是不同扭动,胶着在一起,像一团团滚动着的五花色的麻绳团,团团的扭转,发出吱吱的声响,吐着一条条灵动的信子,一团团流动的舌头。笼子外面,人群嘈杂,感情饱满,人们的眼睛发亮,有各种复杂的表情,有人第一次吃,带着恐惧和好奇,同时也渴望被赋予龙凤般的神力。常吃之人,油光满面,激动不止,饥渴地凝视着滚动的麻绳,在蒸汽里,与白酒、土鸡一起,落入体内。六狗,阿Z的发小,后来成为这个岛上有权力的人。他认为男人最大的满足,就是掌控权力资本,及征服女人。六狗的喜爱,就是每天来吃“龙凤”煲。


阿Z,跟六狗,七岁起,至少年,经常一起跳进海里,游到10来公里外的海域,看着夜色昏暗。夜色里,游回岸上。六狗的成长,在他父亲的安排下,成了一位公安局长。90年代末,他跟谷子岛一个叫做“大嘴”的黑帮头目,通过越南,走私了大量的汽车。阿Z,的第一辆宝马,就是六狗低价卖给他的。六狗的财力在90年代末至世纪初,十年间的激烈暴涨,这跟他整个家族的权力在谷子岛上的布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期间,为了洗白这些黑金,他让大耳开了间夜总会,里面美女如云,日收斗金。


阿Z,爱上的金花,就是在大嘴的夜总会里认识的妓女,她是来自另一个遥远的小岛屿的外地人。夜总会开张当日,谷子岛台风激烈。阿Z,在大嘴的安排下,在一个灯光昏暗,发着紫色暧红光的房间,中间摆了一张圆形的大床,床上摆着白色的毛巾被子,在灯光里,一切被染成了昏暗的浅紫色。金花站在镶了金边门边,说了一句:先生你好。阿Z,看到她粉红的连衣裙下,蛇一样的细腰和隆起的大胸脯。五官的精致,掩盖在粉底之下,剪得很齐的刘海,长发盘在头顶,形成一个精致的小团。她年龄20左右,身高一米六上下,说话奶声奶气。她向阿Z,伸过来她那双柔软的手。这晚,阿Z,身体里的原始力,如暴风雨一样,在她身体里,得到了巨大的爆发,完成了他成为男人的第一次性经验,那年他刚好18岁。金花,似乎也在这场,激烈的性爱里,得到了满足。也许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又或者阿Z对她出手大方,反正她违反了夜总会的规定,爱上了阿Z。


几年后,在六狗的安排下,她嫁给了阿Z。金花的蛇腰,是如此的迷人。阿Z,每次跟她的性爱,就是像蛇般,有兽性。他们的结合,似乎也超越了常人的一种理解,他们犹如蛇一样的同类。


谷子岛经历了几次的政权交替,期间,打黑力度加大,大嘴的夜总会倒闭,六狗受牵连,逃亡越南。阿Z继续他的“不死”之路,成了谷子岛的企业代表。阿Z,闻名的“龙凤”煲,也在时间流转里慢慢消失。他开始经营了一家名为“毒蛇素”的素菜馆,名字瘆人,却有残酷的善意。阿Z,对我们的解释是,早些年,杀的毒蛇太多。有一天,他睡得很死,在一个茅草屋房子里,他看到满屋子的蛇,他也在其中,蛇爬在他身上,跟他纠缠在一起,他看到自己的肠子就像几百条蛇藏在皮肤底下,扭动着。白光里,他看到三岁时记忆的场景,在一个白光的空间里,他像一条被刨了肚的白蛇。这个经历,他说是真实的。便有了他的“毒蛇素”菜馆,没有了肉食菜系。


2017年的某天,他收到了六狗的死信,他死在了越南的一个山谷里,就像一条被掏空了内脏的蛇。阿Z的菜馆,也由于各种原因,被拆除了。阿Z,如活在现实里,不停的自我救赎的蛇,他的内脏,开始软化。他与金华,活在了一个无法掌控,而又必须活下去的现实世界里。他说:1984、84……我们是一群吃过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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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色鹿,厥体高大。身毛七色。活于山林。自寻青草水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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