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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色鹿|R

坎保 谷子岛 2020-01-29


立冬的日子,谷子岛的群山有马。


远处高山与海融合,R决定离开谷子岛,沿着大陆的东海岸线走一遍。初冬,树叶凋零而下,在海面上击起一片涟漪。R把车子的档位挂到R挡,倒车,掉头,开进微微发黄,树林包裹着,面向东海的柏油路。他只有一个想法,往北,到另一个岛屿,行程七天。


第一天


中午12:30分,微寒。天有七彩云朵,海水平静,能见度1公里。R揭开车头盖,检查了一下冷冻液和发动机机油,围着车子转了一圈,看了四个车胎,一切正常。这是一部2013年出厂,3.6排量的沙哈拉,升高了2.5寸的配置及加大了轮毂轮胎,大多数的路况,基本没有挑战性,车子绿色的油漆,在阳光下,发亮,没有丝毫退色,美国的汽车工业一流。R计划第一天到达的地方是500公里左右,往东偏北30度左右的一座城市,只有方向,而没有目的地,随遇而安。这样的行程比较有惊喜,而且有未知的期待,顺天意。车子启动,CD机里播放台湾年轻歌手孔雀眼唱的一首《山上的人》:


宁愿看没给过答案的书
也不走从来没走过的路
一路上如果有人在祝福 掩护我
不再看没给过答案的书
宁愿走从来没走过的路
一路上如果没有人欢呼 也不错


电子乐环绕的音律,在狭窄的汽车空间里,有一种迷幻的穿透。R完全相信人车一体,就如麦克卢汉所说,车是工具,但已长成身体的一部分,是躯体的延伸。他如珍爱自己一样,爱护着车子。他们是一体的,滚动着,越过高山。沿着海边,车子在海边的高速上,匀速前进,两个小时后,在车轮的滋滋声中,风景变幻,海风吹打在车窗上,呼呼作响。无时无刻的变化,一个真空般移动的空间里,R的自我意识仿佛消失了,所有的动作,停留在几个微小的动作上,微调方向盘,加油,刹车,几乎没有多余的动作。因为一个人驾驶,R提醒自己,别睡着。三个小时后,节奏均衡的音乐,成了催眠曲子,这时收音机是不错的选择,如有人不停跟自己交谈,而往往进入不同岛屿的领土,信号源有差异,有时信号很差,他干脆把收音机也关了,只听轮子和路面的摩擦的声音和风声。这样,就如在一直变化的维度里,一切是移动的,新的,唯一的,也会清醒些。阳光里,他进入了一个独立的状态,犹如禅定,外面的变化,在于他,已经跟变化是一体,他飘起来了,所有的操作,如被设定的一样,一切都浑然一体,车子匀速地往远处开去。

 

到了一个叫汕尾的服务站,海滨城市的暮色里,R下车,透了口气,撒了一泡很长的尿,腰有点酸,他运动了一下四肢。汕尾,有点像山的尾巴,名字里有着地方的色彩,也已经开了700多公里,平均速度100左右,是安全系数高的速度,第一天是安静和精力充沛的一天,在山之尾的城市,休息一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用手机在微信上订了一间叫做“海尾”的旅馆,便下了高速,往目的地开去。今天第一次有了目的地,一个叫海尾的旅馆。


旅馆的旁边,有一家潮汕砂锅粥,旁边的红色塑料篮子里,装满了各自海鲜,有白贝、花甲、鱿鱼、小杂鱼等等,还有当地的粿条,煤气炉子上的火苗发蓝,呼呼的响。R点了一碟经典的猪油炒粿条,配上一碟青菜和枸杞叶猪杂汤,煎了一条小红鱼,简单地道的海边晚餐。


晚饭后,已经快晚上10点,R驱车到达“海尾”旅馆,那是一家普通的商业旅馆。

一个穿黑色西装的女服务站在前台电脑前,远远就对着R说,“先生,欢迎光临。”

“我在网上预订了一间大床房。”

“好点,先生,请出示身份证。”

R掏出身份证,“给,住一晚。”

“好的,先生,房费160元,押金,200,明天12点前退房,2018A房。”

“好的。”


R打开房门,干净,但装修很土,深褐色的木门,灰黄色的窗帘。洗完热水澡后,R明显的感觉到全身的疲劳袭来,每个神经开始归位,浑身肌肉酥麻缓慢的移动,不觉在白色的床上,打起了呼噜。


梦里,R像一条鱼,游于海的尾部,深海的蓝黑色的底部,满是奇型怪状的鱼,牙齿很长,头上有灯泡一样发光的结构,不停地挤在R的身边,发出“啊啊啊”有节奏的叫声,海水有些抖动,光线混乱,且有一种来之遥远的紫黄。突然,R的身体剧烈下沉,冲向海底的礁石,“啪啪”,仿佛珊瑚断裂的声音。一惊,R醒来了,看看时间,凌晨4点,墙的隔音不好,听到了隔壁激烈的叫床声,啊啊啊啊,像梦里深海里的鱼,也许隔壁是情侣、夫妻、又或者是情人,这旅馆的床,凝聚了许多人的故事。R上厕所,拉了一泡夜尿,多年的旅途生活,他已经适应各种睡眠环境,躺到床上,继续呼呼的沉沉睡去。



第二天


海风把云吹成了淡蓝。R吃了一碗地道的潮汕地区的牛筋丸粉,便出发了。上了高速,一路通畅,选了一首许巍的《故乡》,节奏强烈。灰色的高速路,连着远处的云朵,身处路途,当只有方向,而没有目的时,是兴奋的,心里填满了期待。像一个人对某个地方的朝圣,而那个地方就在东方。


开出两百公里左右,到达潮州服务站,已是午饭时间,也有些疲惫,R停好车,吃了一碗牛肉面,南方的服务站干净,伙食不错。吃饱总有饭气攻心的反应,R把驾驶员的座椅打斜,躺下。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里。


R梦见一个老者,挑着稻谷,行走在一片荒芜的沙漠上,周围目所及处,没一点绿色。热浪把周围烤得发红。他带着种子,徒步行走在发热的沙土上,他胡子发白,一身灰色布衣,一摇一摆地往前走着。篮子里的稻谷,慢慢的发芽,抽条,长成了绿色的团团。远远看去,他像挑着两座绿色的小岛,步伐矫健而坚定。岛屿继续长大,弥漫着绿色的味道,慢慢盖住了老者,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稻田,在风里,变成了层层递进的绿色稻浪。呼呼地开始蔓延开来,盖满了R的身体,一股稻香的气流,把他躯体托起,慢慢的落到了海里。看到远去的渔船,珊瑚礁开花,红色的海鸥,“嘭”,鲸鱼喷起水柱,哗哗作响。


哗哗作响的声音里,R醒来了。车外面下起了暴雨,一看,已是下午两点,时间不早,R看了一下导航地图,离泉州市还有250公里左右的距离,夜宿泉州不错。泉州的关帝庙名气大,刚好可以休息一晚,第二天花半天的时间看看这座城市。


在夜色之中,R在昏黄里,到达泉州城。



第三天

 

一晚的安静休息,R一大早,天还蒙蒙亮,他起床,走在泉州的古巷子里。这个地方安定,让人心里舒坦。古街口的猪肉铺子,修鞋的老匠人,骑着复古摩托车擦肩而过的年轻人,有着接地气的生活气息。印象最深的是几步不到就有庙堂,有关帝庙、仙姑庙、还有一些很本土的小佛堂,门里,经常坐着几位老阿妈,佛经的朗诵声穿过小巷,飘出淡淡的香火味。R的祖上是福建移民,看到红砖民居,听着祥和的诵经声,漫步在古老的小巷上,他有回到故里的感觉。心里安定,这种感觉强烈。


R习惯到每个地方,就吃当地的早点。巷口,招牌上写着,“地道花生汤”,他很好奇的点了一碗。碗里是花生打碎了,煮的烂透,里面加了糖,味道浓香。满街的小吃,香味扑鼻,闽南小食真不是浪得虚名。


关帝庙香火旺,红色的瓦顶上,布满绿黄色的龙,燕尾屋脊,生动的砖雕,香火弥漫里的人,层层的围聚在佛像前上香磕头,里面摆满各路神仙的造像,这座庙里的包容,犹如这里自古来的宽广胸怀。R点了一炷香,转了一圈,便离开,去看建于唐武则天垂拱二年的开元寺,,至今已有1300多年。寺内有两石塔,东为镇国塔,西为仁寿塔,高40多米,是我国最高的一对石塔,建于南宋年间。塔每层的门龛两旁有武士、天王、金刚、罗汉等浮雕像。双塔历经风雨侵袭,仍屹然挺立,浮雕雕像中的人物,每个都古意生动,有些具有圆雕的特点,造型略带西域之风。R仔细琢磨,那个时代工匠,带着信仰的动力,完成这伟大的建筑工程,功德千古。R如看到自己的家人般的联系,人如果死亡了,会很快淡忘于活人的记忆,而文化建筑的记忆,它带着古人的灵魂和记忆,活生生地穿透时间,站在R的面前,是古人的印记,让人内心激荡。开元寺的建筑,带有唐的大气和宏伟,散发出来的自信和肃穆,是当时贵族们的审美,把东方的样子和哲学,通过建筑,展现在世人的面前。树木,也有了灵性。生长开来,活成了它们自己的模样。


午后,R路过蔡氏民居群,红砖房子,燕尾的脊梁结构。千百年前,R的族群,自南往北,求生逃荒,为了活命,途径福建,再进入粤西南部,带着艰难和心存的信仰行之千里。在泉州海风携带的热浪里,R彷彿看到了自家的屋檐。


下午时分,R驱车往温州,刚好,有位大学同学,可见一面。


夜宿温州,一夜无梦。




第四天


起床,已经是中午时分。R觉在温州休息一天,晚上跟朋友喝酒。


R的朋友老刘,当地国画家,酒量大,名气广,美协主席,画价高,求画者众。当天酒桌上,一副市长求得一幅四尺全开的画,极高兴。一本土企业家,渴望拥有一幅,听说四尺之画需200万。他怀揣现金,追着老刘不停喝酒。老刘当时不应,饭局后,换场子,接着喝。纸张摆好,老刘一高兴,提笔便画。惯用手法,先画远山,接着画大牦牛。电话铃响,老刘左手接电话,右手继续保持画牦牛。企业家揣着沉甸甸的钱,看着老刘边接电话边画画,心里觉的不是滋味:呀,原来这画是如此画出来的,太容易。


企业家和司机说:小李啊,我尿急。

小李说:我也尿急。走,撒泡尿去。


两人便上厕所去了。顺路撤离。

等老刘把画画完,企业家却带着他的200万,没了踪影。


R那天也喝醉了,睡得很死。醒来,一想这事,哈哈大笑。



第五天


南京的路程不远,中午时分,便到达。南京,古都风韵,自古,这座城池就是休养生息,北伐立国的起点,大明、民国二次北伐成功;东晋、萧梁、刘宋三番北伐功败垂成。南宋初立,群臣皆议以南京为都以显匡复中原之图,惜宋高宗无意北伐而定行在于杭州,但迫于舆论仍定金陵为行都。太平天国以南京为都。


R认为这次往北,南京是北伐的另一个起点,也许,在精神上,能带来新的体验。民国,在R的心目里,是文化一次灿烂的阶段,大师辈出。民国的临时政府首都定在南京,也就建立了一次新的文化中心,在这座城里,文化底蕴蔓延在空气和人群里,如果说在现代的生活中,能体现出文化活动的迹象,书店,就是一个好的体验场。R在书店里,看到人头澎湃的南京市民,在书里架找了些书:《人类简史》,汉娜·阿伦特的《平庸之恶》《爱这个世界》,还有周作人的《自己的园地》……


R当天写了一段话:“汉娜·阿伦特提出来的“平庸之恶”,英文为Evil of banality,作为哲学术语,是指在意识形态机器下无思想、无责任的犯罪。我们在一个看起来是最好的时代,或者繁荣的时代,却埋着“平庸之恶”。在这个时代“平庸的恶”里,应该如何面对和安身立命,我想,书写也许是艺术家的一把带着“善”的枪。


这片土地上,住着形形色色的人,发生着各自的故事。在我心里,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能将每座孤岛链接起来的是内心的爱和各种形式的创作,艺术家的书写,是我们期待的一种有力度的方式。”

 

回旅馆的路上,天色已暗,R走在老街上,人群匆匆,路边酒吧,音乐强劲,R进去喝了杯啤酒,看着十来岁的年轻人,穿着性感的衣服,疯狂的蹦跳着,在忽闪忽暗的彩色灯光里,不同的脸孔,是可爱的。酒吧里面的年轻小伙,新疆血统的居多,黑人男青年不少,欧洲年轻人安静的喝酒。音乐里,一个新疆的小伙喝醉了,忽然激烈的声响,酒瓶碎了一地,几个人扭打了起来。一阵起哄,冲进来四五个保安,把打架的人架起来,走了。几分钟后,酒吧恢复了正常,仿佛打架的事情没有发生过。R目睹完这个事件,把杯里的啤酒喝完,便渡步回到旅店。安静入睡。



第六天


如果还有一次约定的话,R在这次行程里,按约定将参加朋友阿一的婚礼。R带着几千公里的祝福,以及一路上特别的体验,送给阿一当礼物,R把这特别的感受,当成一个无形的礼物给阿一描述了一个下午,阿一时时会牵挂着一路上R的平安,如果朋友之间的友情,变成一种牵挂,是美好的。


阿一的婚礼,在一座叫南明岛的小岛屿上举行,这里青山绿水,没有初冬的苍茫,江河点缀着一面面镜子般的湖泊,山花白了一片山顶。五湖四海的朋友,汇聚到这座安静的小岛上,带着各种祝福。在这一天里,阿一和他妻子的爱情,美化成了一次盛大的婚礼,带着强烈的仪式感,让人迷恋,有宗教般的力量,把阿一带出日常,在那一刻里,瞬间成长,阿一也就把自己装进了一个充满责任的通道,变成一个保持某种约定的列车般,往前开。


婚礼的开场,基本有西式婚礼的一种台词:爱情路上手牵手,今生并肩一起走。新婚燕尔多甜蜜,百年好合爱长久。新郎请把右手放在你的胸前,现在我要郑重的问一句:“你愿意娶你身边的她做为你的妻子,永远敬她、爱她,呵护关爱,陪伴保护她一生一世吗?”(新郎回答同时配乐我愿意);新娘也请把右手放在胸前,我同样要认真的问一句:“你愿意嫁给身旁的他做为你的丈夫,永远敬他、爱他、无论贫穷与富贵、疾病与痛苦,永远伴随一生一世吗?(新娘回答同时配乐我愿意) 这是一个重复的场面,在不同的岛屿上,人们重复着先人留下的一种生活和族群的记忆,延续着一种成型的生活模式,也许,婚姻带给了人一种稳定和固定的社会架构,在现代的生活里,维持了社会的稳定和家的概念。他也打心里为阿一有一个安定的家庭而喜悦,向他不停的道喜。


R那天喝了很多,他在思考着婚礼之后,人的生活应该如何处理才更加自由的哲学难题,在人性里,自由的本性和基因的力量,不停的冲击着人们的底线和仪式感之后带来的焦虑和压力。而R觉得这是没有答案而在不停变化中的问题。在醉意里,R看着大家吃光了桌上的食物,R认为,“活在此刻”,也许是解答这个难题的方式。



第七天


R继续往北开了800公里,深夜里,到达了满岛黄叶,初冬里的北毛黑子岛。全程3084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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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色鹿,厥体高大。身毛七色。活于山林。自寻青草水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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