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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色鹿|木偶剧主角阿K

谷子岛 2020-01-29

木偶剧是一种特别的戏剧,以祭奠圣灵为主。1984年的大年初七,我认识K。村子里跳大神,那天,太阳很白,像白色的诗歌。人们有些奇特的行为:在烧红的火炭堆里赤脚穿梭、吞剑、嘴咬烧红的铁犁头、银针穿透脸颊等,此类事件现场,证明了神的法力无边,让人产生“信”的欲望,如果深信不疑,村民度过一生,自我感觉是幸福的。而我,对木偶剧的唱颂者阿K更有兴致,那天晚上,戏班里,他一个人分别担任了七个角色的表演,有男女abc,动物老虎蛇等等,唱戏时瞬间转化而不出差错,我认为他是个天才。


我跟踪了K一段时间,每天晚上听他的戏,在不同的村子里游荡。我很好奇,他的才华是如何锻炼出来的。有晚,发觉我跟踪他唱戏多天,戏结束后,他坐在戏台边,喝着一瓶米酒,跟我说了下他的木偶戏:“我三岁开始学戏,唱的是杖头木偶剧,遍布闽南的大地。木偶,从8寸至人高不等。 我操纵一根命杆(与头相连)和两根手杆进行表演,有的为三根杆或“托偶”,依手杆位置有内、外操纵之分。头以木雕,内藏机关,使嘴、眼可动;命杆为木、竹制,各派长、短不同,手杆与手、肘相接。“内操纵”者多演传统戏曲剧目,宽袍大袖,便于表演戏曲程式,动作灵活,栩栩如生。“外操纵”多弯把式命杆,负担减轻,有利于我的表演。我住于海上的一个小岛——“谷子岛”,下个月我会回家,你可以跟我去走一趟。”“噢,好”。我内心已经激动不止。打这天起,我一直期待下个月的行程。

我跟着K一个月,在一个太阳很猛烈的一天中午,红泥土上飘起如烟的热气,我的皮肤开始发红,我和K向他家出发。我们走了七天,坐了七天牛车,到达海边,坐了七天的船,海面连绵千里,一座孤岛在海里漂浮着。那年我7岁,没有见过岛,第一次见到岛上长满高大的热带树林和椰子林,用竹子撑起来的木屋子藏在树上。小孩灵活的像猴子,在树上穿梭。这是个奇怪的岛,我看到奔跑的猴子和飞在树林中的七色鹦鹉和成群的鹿。后来我在岛上呆了7天,这七天的故事和见闻,影响了我以后许多的选择。


K让我见了他的父亲,一个满脸络腮白胡子的老头。声音洪亮,穿一件连体的黑衣服,像个修道的道士,他的歌声很动人,可以模仿青蛙、牛、马、老鼠、鹦鹉等各种动物的声音,我佩服到趴在地上,看着他掉了的一颗门牙,哈哈大笑。K对动物的表演如此精彩,肯定跟他的父亲有着紧密的关系。老头说,他吃了一辈子的椰子,是椰子养育了他的生命,动物他基本不吃,因为他可以化身为它们,进行灵魂交流。我也见识了他呼唤几声,天上飞来了一群海鸥,在我们头顶盘旋了一会,便消失在密林里。而后来,他告诉我一个秘密,他唯一的动物蛋白质的来源是一种蜂——马蜂,窝挂在树上、洞里、屋檐下……,经常螫伤人。他在少年时,看着黑黄相隔的马蜂,不自觉的流下口水,捅马蜂窝和吃椰子维持了他的活命。他在“谷子岛”成长,成家立业。他喜爱红楼梦、三国,用他的木偶,跟村里的戏班,一个人演绎了刘备、孙权、张飞、关云长、赤兔马等等角色,给这个孤独寂寞的岛上的人们带来了欢乐的慰籍。我想,一个人能为孤岛上的人们带来快乐,总归是可爱的。



我们在一个山洞里见到了K的母亲,满头白发的一个龅牙女人。她有着四颗大门牙,喜欢以洞里的观音土为零食,不时的掏出一块,“嘎嘣”咬一口,嚼的特别起劲,听说她一辈也是以泥土和青菜为食物,年轻时除了龅牙外,倒是个美貌的女子。她跟他父亲的相爱,听说是跟马蜂有关。有天,他母亲还是妙龄女子的时,到洞里吃土,刚好头上的洞壁挂一大马蜂窝,她脚底一滑,头碰到了马蜂窝,这可是致命的事,成千上万的马蜂满洞飞舞,向她起了进攻。那天K的父亲刚好追寻着马蜂来到了洞里,他用生了火的火把救了他未来的妻子,救出来时,她的头上被蜇了几十下,面目肿得像吹鼓起来的气球。K的父亲就在那一刻,爱上了这个特别的女子。K的母亲到洞里吃泥土的事,成为岛上一件家喻户晓的奇事。人们奇怪,这个美丽的少女,吃着泥土也长大了。K笑着说,他就是母亲在这个洞里怀上他的,父母自然相爱,那年,K的母亲20岁。而吃土的母亲,却有着岛上最好的嗓子,唱出人们的七情六欲。只要一开口,洞口便飞来了五颜六色的鹦鹉。这是个特别的情景,成了每年岛民要求表演的一个节目,但她只在每年七月初七的那天,唱一场。K一家三口,在每年这天,会表演一场精彩绝伦的木偶剧。他们的名声,也顺着海风,飘得很远,所以,那天,慕名而来的人都会开着渔船,来到这个岛上,只为目睹这个神奇的景象,挤爆了这个洞口

我跟K到了他的住所,一间独立的竹屋,包裹在一颗巨大的桃花树上。桃花开得灿烂夺目,层层旋转着裹住屋子。爬过竹梯,进入屋里的一刻,我被眼前的场景震撼,犹如电击。太阳透过东边的窗户,泻下一束光,照在排布整齐的木偶上,各色的人物造型琳琅满目,地上用桃花木雕刻的头像、手的部件整齐的摆布在一张明清时代的案台上,屋子里飘着一股新鲜的木头的香气。我最喜欢的一个木偶头像,样貌如汉代石刻模样造型的佛头,微笑的嘴角像两个小酒窝,一股安详的力度。K用手杖控制了一下木偶嘴巴的动作,发出哈哈大笑的声音,仿佛来自大海。我心里有种辽阔的感觉升起,看到窗户外的白云像连绵起伏的山峦飘在蓝色的海面上空,缓缓移动。


我们穿过岛上的密林,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广场,靠近海边的五百米的地方,有一座用珊瑚礁石垒砌而成的戏楼。戏楼分台前幕后,台前搭起了锣鼓、唢呐、二胡等唱戏的配乐班子,幕后摆满准备上台的各种角色,形态生动。K的木偶剧生涯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三岁时,他的父亲就是这里的主角,除了拜祭神灵,没逢节日,戏楼里也是锣鼓冲天,热闹非常,岛上的人们都会聚聚到此,许多小孩的学前教育就是从这里开始。K那天兴起,给我表演了一段武松打虎的桥段,左手控制着武松扑向他右手控制的老虎,武松和老虎在戏楼里翻滚着,结合了K精彩的唱腔,打斗的场景,扬起灰红色的灰尘,天上飞过一群,“噢啊,噢啊”叫唤着的海鸥,张开着它们白色的翅膀,忽高忽低的消失在海的尽头。K说,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可以控制剧场和心中的老虎,就如武松打虎,能度过心里漫长的黑夜和无边的大海。


七天里,我在岛上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在第七天的晚霞里,我们坐着乌黑色的木头渔船离开了“谷子岛”。家人对我失踪一个多月的日子很焦虑,我跟他们描述起我的经历,他们说,他们没去过这样的岛,只是木偶剧确实是村子里精彩的剧目和对神的敬意。我却也因为看精彩的戏剧,而改变了许多选择,放弃耕田劳作的方式便是其一。描绘虚空和捕捉飘荡在脑里的景象,犹如深海深处的浪声,让我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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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七色鹿,厥体高大。身毛七色。活于山林。自寻青草水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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