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鹿｜狗王阿B

阿B是我在“谷子岛”上遇上的一个怪人。1984年，冬，我正看木偶戏，有一个跟我年龄相仿的小孩，他很俊朗，肌肉顺着他细细的小腿往上均匀的生长，跑起来，像一条精瘦的土狗，敏锐而警觉。风一样。

那天，冬日，细雨绵绵，南方的冷入骨，寒气透过衣服，黏在了皮肤上，像一种冰冷的虫子，缓慢的钻进人的躯体里。海风吹来带有盐的咸味的寒风，裹着沙尘吹过田野。寒冷的田埂上，奔跑着一个敏捷的身影，伴着嘈杂的狗叫声，他身后奔跑着几十条土狗，在稻田里忽隐忽显。如此矫健的身体，令我羡慕不已。他以极快的速度，带着土狗们来到了我身边，把我团团围着，我很恐慌。他“呵呵”大笑，露出两排洁白而不整齐的牙齿，喘着气说：“别怕，我是狗王”。那刻，我们认识啦，他8岁，我7岁。因为我跟着木偶剧团，到了“谷子岛”，也认识了“狗王”。这些狗，都是他收养的“流浪狗”，整天跟它们一起在野地里厮混，带狗群到处觅食。岛上的人都惧他三分，毕竟他有一个“野狗兵团”。我总觉得他能量不一般，上苍对他有着特别的恩赐。

第一面之后，我对B的印象深刻，也就知道岛上有个特别的人物。期间，我有六年没见到他，因为我到别的村子读小学，再没有去过那座岛，但不时有他的消息传到我的耳朵里。唱戏的阿强就告诉过我，“狗王现在牛逼大啦。因为他对狗的了解，他开始养起了狗，有个巨大的狗场，专门给这个热爱吃狗肉的南方热土提供狗肉，他也就很快发了财。我还在读小学，他已经有自己的“流浪狗”企业。他父亲，一辈子是个清贫的农民，有这么个儿子，极其自豪。他成了小老大，手下收养了一百多号人马，势力日渐强大。成了很多农民的偶像。”那年他却只有14岁，我想，这可不得了。

初中，我读在另一座岛的一个中学里。有天，学校转学来了一子格外精壮的小伙子。我看到他的细腿和肌肉，就知道这个人是“狗王”。他见到我时，咧着嘴大笑，说他还记得我，拜托我给他画张素描头像。但这时，我猛一看他，感觉他跟以前很不一样，身上有强烈的气场和霸气，同时透出一股不可琢磨的怪诞。他如一股旋风，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狗王”的到来，注定会有故事。之后的一年里，我们男生宿舍的夜宵几乎都是他包办了，虽然当时的大饼也不过是两毛钱的价格，但对我们来说，他的行为就是个大手笔的方式。自然，大家都喜欢他。他还有个绝技，每晚给我们表演一次像虫子一样在床上蠕动的舞蹈，形神兼备。

阿B是我们这群人里最早懂得恋爱的人，他对女性的激情，就如他形容一样，像公狗见到母狗，无法控制。发情不是随着季节的变化，而是无时无刻。我们在十多岁的青春期里，大多数人只是暗恋的羞涩，而他是行动派和胆识过人，迷倒一片少女。记得92年常常深夜爬墙，躲过保安进入录像厅偷看香港90年代的色情三级片就是在他的带领下实现的。空气中充满着动物凶猛的欲望。在欲望的驱使下，打架斗殴，常有发生。阿B的矫健身躯是他强大的资本，加上他成百的手下，他自然成了学校里的一个首领式人物。岛上的青少年，没人敢惹他。许多女孩也为能成为他的女友而倍感自豪。有天，他跟我说了一个秘密。他说，他的生命里只爱他的初恋女友，但她却不在他的身边，住在一座山上。她有一套独特的方法对付不羁的阿B，她说，狗王是她上辈子养的一条“狼狗”，他来到的这个世上，将会为他的野性和荒诞的欲望付出代价。她规定阿B，每个月只能见她一次。这对精力旺盛，处于狂妄凶猛青春期的阿B是种折磨和惩罚。狗王每天控制不住对她的思念，他一种非常令人不解的方式，表达他的思念。他把全部的阴毛剃了，把毛的数量纪录下来，很神圣的包裹起来，放在信封里，寄给他深爱的山里的女友，一年有几次这样的行为。对此，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觉这是一种带着公狗式的粗野仪式。

有天晚上，阿B又打群架了，他用装豆奶的玻璃瓶子，把一个街上的小混混打得脑袋开花，鲜血溅在墙上，像红色的花。那刻，“狗王”像幽灵一样，土狗般，跑得飞快。他也因至人重伤，在监狱里呆了一年，如果不是他花了大量的钱，也许会呆更久。90年代，大陆南端的热土上，古惑仔式的处事方式是非常有效和常见。狗王用他的方式，获得了很多利益和成功。但他出狱后，“流浪狗”企业倒闭了，手下也乌合之众般作鸟兽散。那年，他深爱的女人，也因为他给她寄阴毛的怪诞行为，拒绝跟他来往。爱情，如他说，已埋葬入海底。

一年后，我离开家乡，到外地读书。狗王的消息就少了。但还不时有他的消息，有人说他去越南走私香烟，捞了大把的票子。后来在岛上开了第一家“狗王夜总会”，风靡百里。狗王成了风云人物，黑白通吃。他的资本积累像潮水一样，翻滚着成了山。暴富后，阿B，已经很难控制自己。赌和毒，在这个时期席卷了这片海风潮湿的土地。他成了一个吸毒者。经过他手的毒品，纯度最高的便成为他的独享。有人曾看到他，在银色锡纸的高温下，白色粉末“吱吱”的白烟中晕死过去。有年，我唯一再见过他一面，迎面向我走来，细腿上的肌肉已经萎缩，瘦长的身子代替了矫健的身躯。

两年后，阿B，由于他的吸毒，所有事业一败涂地。还欠了一大笔债。他开始了逃亡的日子，东躲西藏。但毒瘾发时，只能偷，差点被人揍死，已没了往日的光景。一个寒冷的冬夜，他注射了大量的海洛因，死了。家人在黑夜里，把他埋在了山上。但怪诞的事情发生了，第二天，他的坟墓给挖开了，尸体不见了。有人说他是给那些像“流浪的野狗”一样的毒瘾者偷走，把他的尸体化成了骨灰，成了世界上最纯贵的骨灰海洛因，也只有他中毒入骨的身体，才能制成骨灰毒品。最后，他被吸毒者，吸了。

狗王的生命，仿佛在南方的土地上画了一道痕迹，然后消失了，就像一股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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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七色鹿，厥体高大。身毛七色。活于山林。自寻青草水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