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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色鹿|阿H

小保 谷子岛 2020-01-29


我是一个建筑工,大家都叫我“H”。


我该如何跟别人介绍我这个卑微的职业呢?多数人的眼里,我就是一个“失败者”。 我们如蝼蚁一样盖起了高楼、豪宅、别墅……,出卖自己的力气,换来了微薄的薪水。天空灰蓝,我看着鸟儿很低的飞过“谷子岛”的上空,突然不知安身何处。


我1984年出生,那天“谷子岛”的台风很猛烈,树在狂风中折断,飞到了天上。我出生在如此猛烈的日子里,迷信的家人认为我以后肯定是个大人物,社会的成功者。俗话:当官,挣大钱,要光宗耀祖。少年时,开着渔船出海,荡漾着希望的波光,大海的波浪延绵千里,推到太平洋,起舞的鱼儿,满怀理想,未曾想到自己会成为一名蝼蚁般的建筑工。当建筑工的日子是在我18岁那年,高中毕业。高考失败后,我告别谷子岛的家人,远离了红土包裹着的土地,我雄心壮志,要闯荡江湖。朋友的介绍下,我来到卖力的工场。饥饿,让我接受了建筑工地的工作。我的细心和强壮的体格,很快让我成为了一个受欢迎的熟练建筑工。砖块和水泥在我的手上,就像艺术家的材料一样,成为精品,建筑就像有生命的活体,在我们的手里生长。


现在,我要当大官应该是不可能了,捞一笔大钱也许还有机会。而我是爱写小说的建筑工,这有违背挣大钱的规律。我想,建房子总他妈的能赚到钱,所以我盖的房子无数,但还他妈是穷鬼,老板还经常拖欠工资,有次跟哥们拿着刀子才把过年的尾数要到手。高楼我参与盖了不少,自家的房子却给政府拆迁了,建成一个“罗马假日”,每天看着从里面出来,有着大长腿的一线女演员,我满怀春梦而不遇。


1949乔治·奥威尔发表他的小说《1984》,我喜欢这部小说。我命中注定,这个年份像雨水一样落入地里,流入了我的躯体,滋润着我的平凡的日子。


一个月亮皎洁的夜晚,我爱上了谷子岛上的一位女诗人,她比我大十岁。我一米八的个子,高强度的体力活,把我的胸肌锻炼得黝黑发达,从隔壁很多少妇的眼神里,我看出了自己的青春性感。女诗人,我的自作多情和幻想。我用立邦漆给别人刷墙的时候,想象着她如泉水流过的肌肤,我可以把墙面刷的像镜子一样发亮。我用对女诗人的爱激发着我的技术和生存的欲望,反复着她是这个世上让我感到存在的力量。


我第一次与她相遇是在她的诗歌会上,是谷子岛上一个楼盘的会所里,而那座会所正是我参与浇筑的。会所的第三和第四个蓝色的柱子,是我幻想着她迷人的双腿,推动着喷射水泥浆的管道,浇筑而成。有弧度的蓝色柱子,性感迷人。我跟她的第一次相遇,就在性感的柱子之间,看到她时,她正在朗诵着海子的诗歌: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一个叫木头 一个叫马尾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明月如镜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只身打马过草原



这首叫《九月》的诗,在她悠扬的女中音中,我看到蓝色的草原,奔跑着蓝色的马,明月如镜的夜里,琴声呼啸,山峦远处乌蓝的云朵,如盛开的花,浮在如海的草原的边缘。蓝色的柱子下,我提着蓝色的油漆,忘了自己那天是来修补柱子。蓝色开始蔓延,盖过了屋顶。我感觉走在无人的海水里,骑着蓝色的斑马,正在飞驰,我分不清是在草原还是在海里,我被击碎成了蓝色的碎片,掉落在她的脚下。迷人的声音和绝美的诗句,我彻底淹没在蓝里。


那天,刚好离1984年整整24个年头。如此美妙的时刻,是她朗诵诗歌的时间,二零零八年六月四日,晚上8:45到9:00之间,是我出生的时辰。这个如神安排的见面礼,是如此的美妙,改变了我以后的生活轨迹,我彻底爱上了她。她的眼神,如灿烂爆炸的烟火,火光四射。蓝色的油漆倾泻了我一身。当我一身蓝色,布满灰尘的身躯出现在舞台的聚光灯下时,观众以为这是特意的安排,发出“哇哇”的欢呼。从女诗人的眼神里,我读出了惊奇,还有一丝琢磨不透的喜悦,只有她知道,这是个意外。她微笑着把诗歌朗诵完,笑着说:“你是蓝色的马儿。”我的心脏跳动得顶住胸前的肋骨,眼睛发蓝光,发热的脸颊和嘴唇抖动。她如一朵流动的云。记者把这突发的画面拍了下来,发了一次头条,叫“蓝色的诗人”。也就那天,我知道了她的内心是如此的自由和平等,看着我尴尬的着装,她面带着微笑,我闻到她身上青草的味道,芳香就如山顶甘露温润过的春天的叶子。她走过来握了一下我的手说:“谢谢你,你穿着布满蓝色的衣服来听我的朗诵,给我惊喜,我叫蓝谷鸟。”“哦,哦”,我半天没回过神来,感觉自己飘在海里,忘了自己的名字,提着蓝色油漆,慌忙的躲到了柱子后面。早知能遇上她,我应该收拾一下自己,起码不那么狼狈,让我健康性感的身体,如一匹骏马一样。命运也许需要意外的点缀,来抹平我对命运的不满。


在那次诗歌会后,我留在了蓝谷鸟的脑海里。而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她,虽然她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但这阻挡不了我对她热烈的爱意,这是我一厢情愿的恋。它如一段心火,烧得我无法入眠,我已经有几天无法入睡了,看着远方的山,我想着她那如蓝色云朵的美妙,自己飞了起来,飘在床的上空。


阿狗是我的室友,也是唯一跟我从谷子岛里走出来的发小。我所有的秘密和生活都与他绑在一起,我们是从穿开档裤的时候就开始认识,他胆子比我大,思维敏捷,个子比我矮一个头,他有一双健硕的双臂,倒立用双臂行走能走一公里,配上一条他很骄傲的阳具,他的自恋无法言表。走街上,总觉得所有的女人都会爱上他,他豪气的性格确实也很有异性缘。他的初夜给了隔壁家的老美女,那年16岁。他的粗野有种荒蛮的野性,义气。每次喝酒,他都说:“哥们,你他妈会写小说,是个文化人,好歹也是个文化工人,找个好女人吧。不像我,大老粗。”

“我爱上了诗人,叫蓝谷鸟,她完美,性感,像远方的诗。”

“你他娘的真会编故事,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还诗人啊,在远方?”

“我们会遇上的,我见过她如火的双眸,那天她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是喜欢我的。只是我跑了。”

“哟,好,喝酒。”

“阿狗,我们不干建筑工吧。”

“H,你没病吧,还是发烧了?”

“我很好。”

“喝酒。”


那天阿狗喝多了,我也喝多了。



我把酒瓶子整齐的排开,酒瓶里面闪烁青色的光。瓶口打开,像铁路开过的山洞,青色慢慢的演变出了蓝色的大海,海豚在深蓝的海底,开阔的海面上。我开着船,经过了无人的海岛,岛像包子一样漂浮在海面,每座岛的上空布满了彩虹,树,跟像南方的榕树一样挣扎着蔓延到海底。海鸟如飘落的春天里的花朵,颜色斑斓。海水的蓝,是七种深浅的蓝色组成,层层包裹岛屿,与天上的彩虹相依。我跳进了海里,成群的海豚,围着一座小岛起舞,岛上,坐着我深爱的蓝谷鸟,穿着一身七色的衣裳。我全身麻痹,意志已经控制不了自己。蓝谷鸟啊,你是否知道我对你的情意,如此的深,就是深色的海洋。我把我所有的一切,包括生命都给你,换取我跟你的日子。慢慢的,我沉入了海底。


太阳把我的身体烤热了,我从宿醉中爬起来。看到阿狗睡在我们自己的呕吐物里,出租屋里的灰尘和混乱让我回到了建筑工的日子。我用一盆水泼在阿狗的头上,把他叫醒。告诉他我决定去一个遥远的地方。阿狗张着他满是血丝的双眼,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他陪我跟工头要了一个月的工资,他很不愿意我离开,毕竟我是工程队队里的能手和好拍档。


火车站,阿狗来送我,给了我一瓶谷子岛自家酿的白酒。


我一个人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转了几趟汽车,到达了蓝谷鸟经常在诗里提起的草原。我怀疑她以后如果死了,也愿意埋葬在草原里。我是谷子岛长大,我愿意埋葬在海里,而如果能跟她在一起,我愿意接受埋葬在草原。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草原,马匹和白羊点缀的草原,我想起了海子的一句诗:只身打马过草原。


在草原上,我住在牧民的家里,他们的热情就是纯洁的圣徒。我就这样在草原上,一个叫玛曲草原,从州合作市汽车南站坐大巴车到达玛曲县,藏区,平均海拔4千米左右,位于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西南部,东端,甘、青、川三省交界处。玛曲古称羌区析支河流域,《》记载:西周穆王时,西征犬戎获其五王,又获四白鹿。


我在七月中旬到达,草原上遍开整齐而又平展的金莲花。八月金莲花悄然隐退,代之以天蓝色的龙胆共,整个花海一片蔚兰,接着天际,天地一色。


我跟着牧民们朝圣,诵经,转山,就这样过了半年,我可以睡得很好,也没那么想念蓝谷鸟。我的文字在离地一米的地方,飘在草原上。我忽然记起了在网上看到萨特《文字生崖》里的一段话,记在我的本子上:“我赤手空拳,生无分文,唯一感兴趣的事是用劳动和信念拯救自己。这种纯粹的自我选择使我升华而不凌驾欲他人之上。既无装备,也无工具,我全意投身于使我彻底获救的事业。如果我不把现实的救世观念束之高阁,还剩什么呢?赤条条的一个人,无别于任何人,具有任何人的价值,不比任何人高明。”我看着日落西边,马蹄起落,圣徒长头,喇嘛辩经……


一年后的六月四日,我听到了穿透山谷和草原诵经声,几千人组成的男中音,拍打山谷,回荡在上空。我心中升起了一股强大的力度,骑马奔到山上的拉卜楞寺,这座寺位于甘南藏族自治州夏河县城西0.5公里处。本名噶丹夏珠卜达吉益苏奇贝琅,简称扎西奇寺,是我国藏传佛教(即喇嘛教)格鲁派(黄教)六大寺院之一,一般称拉卜楞寺。第一世嘉木样阿旺宋哲大师创建于清康熙四十八年(1709)。康熙五十三年(1714)建立“拉章”(即嘉木样佛宫),“拉章”音变为“拉卜楞”,意为寺院最高活佛府邸。那天众人围拢着一位老喇嘛,他就是第六世嘉木样·洛桑久美图丹却吉尼玛。我们心怀愿望,排着队,接受活佛对我们头顶带来福气的抚摸,我心里想着蓝谷鸟。也就那天,我25岁生日,经牧民朋友的介绍,加入修复寺庙的建筑队,我建筑的本领又一次发挥。我之前建筑高楼是为了钱,建筑寺庙,是为了自己。


冬天来临之前,我卖力的为寺庙工作,直到每天都把身上每一份力气散发殆尽,有一种解放的轻松,随着草原的风和诵经声散落。我又一次看到,草原上开遍金莲花,金莲花悄然隐退,蓝色的龙胆共盛开出蔚蓝的花海,连着天际,天地一色。天,下起银白色的花,覆盖草原,白茫茫一片。




我还是建筑工,修缮一座寺庙。第二年开春,我们把工作完成了。


一个阳光初升,清风拂脸的早晨。我坐在寺庙台阶上,数着几千对放在门口,诵经喇嘛脱下的鞋子。“蓝色的马儿,我找了你好久。”一声优雅的女中音,我转头,蓝谷鸟一身蓝色的衣裳,站在我十米处。她的眼里满是欢喜。看出,第一次相遇后,我也住在她的心里。我黝黑的脸颊和肩膀抖动。


她一直在找我,用记者当年给拍下的那张“蓝色诗人”新闻照片。她周围没有别人,只有她。我们聊了很久。她每年春天都会来拉卜楞寺,说是要把诗歌搁置在草原的诵经声里,让它们飘的更远。


那天起,我们在一起逛遍了草原的远方,触摸了天上的云朵,山上的雪水,远处的灿烂的山花,我们的爱恋如崩溃的江河,流到黄河里。我们将一直就住在草原,直到终老,用生命和劳作,写一首诗,用赤裸的肌肤,与草原一起喘息。



我们打马过草原。







011
七色鹿,厥体高大。身毛七色。活于山林。自寻青草水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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