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落丨令完成的未解之谜

2018-03-11 新三届

人物简介

令完成

令完成，山西平陆人，高中毕业后教过村小。1978年考入吉林大学经济系；毕业后进入新华社从事内参和新闻采编工作，曾任新华社办公厅副主任。2004年任中国网通旗下天天在线有限公司总裁；后为北京汇金立方资本管理有限公司的董事长。2014年6月，其兄令政策因严重违纪违法被调查后，令完成也失去人身自由。2015年8月，美国《纽约时报》报道，令完成避开中国当局，去往美国。

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以下简称加州）小镇卢米斯，曾因为一个中国人而失去了以往的宁静。2015年8月3日，美国《纽约时报》报道称“中国正在要求奥巴马政府遣返一名逃往美国的有政治背景的中国富商”，并指出这个富商就是之前落马的前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令计划的弟弟令完成。2013年，令完成在卢米斯买下一套豪宅，曾生活于此。

文章发表的当天，美国国务院副发言人托纳在例行记者会上没有直接评论有关令完成的新闻，只表示，中美双方经常在共同关心的“在逃人员遣返问题以及反腐败”等执法事务上，通过美中执法合作联络组的机制进行接触。

尽管美国政府保持了谨慎的态度，但各路记者还是前往卢米斯，希望在那里寻找到有关令完成的蛛丝马迹。这位中国富商的过去、现在和可能面对的未来，再次成为人们关注的话题。

低调、慷慨的绅士

从加州的风景胜地萨克拉门托出发，沿80号公路向北驱车20分钟，就到达卢米斯小镇。顺着小镇的乡间公路稍走一段，眼前就会出现一片紧邻内华达山脉的高档别墅区。别墅区规模不大，只有十几幢造型、颜色各异的独栋别墅。

其中，一幢红顶的淡黄色别墅格外显眼，这就是传说中令完成购置的豪宅。虽然房子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但宽敞的庭院里没有一片落叶，院墙内外的花草也修剪得整整齐齐。

据《纽约时报》报道，2013年，令完成用“王诚”的名字与一个叫李平的人共同买下了这幢面积约725平方米、价值250万美元的房产。李平被媒体指认为令完成的妻子，曾在中央电视台工作过。资料显示，令完成的这幢单层豪宅建成于2007年，原主人是曾在萨克拉门托国王队效力的NBA球星本诺·尤德里。

房子有5个卧室、6个洗手间，客厅里有壁炉，以及配有葡萄酒冰箱和制冰机的酒吧区，主洗手间有大浴缸和步入式衣柜，可谓奢华。

当地房产交易记录网站显示，2014年1月，令完成在购得该房产半年后就将其挂牌出售，标价389万美元，但并未售出。2014年9月再次挂牌时，房子的标价降为275万美元，仍无人问津。2014年11月，该房产摘牌不再出售。财产记录显示，除了这套豪宅，令完成在美国还拥有两座高尔夫球场。

面对媒体，长期居住在卢米斯的马特森夫妇对着照片确认了令完成正是自己的邻居，但无法确定照片上的李平就是令完成的太太。“我们从没想到镇上会出这样的事。”马特森夫妇说，令完成搬来后很乐于和邻居交往，一来二去大家就成了朋友。“他们自我介绍叫杰森·王和简·王。”由于英语不好，令完成给邻居发短信时常用表情符号，“比如一个竖起的大拇指或者一个笑脸”。他还常把有趣的视频链接发给邻居共享，也曾向邻居询问过上哪找人来清洗房屋窗户等生活问题。令完成几次受邀到马特森夫妇家中做客，曾带了一瓶老家山西产的白酒作为礼物。马特森太太说：“他给我的感觉非常绅士，也很慷慨。他和我丈夫相处得很愉快。”

2014年10月，马特森夫妇邀请令完成夫妇到家中吃晚饭，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2015年5月，令完成房子的报警系统被激活，保安公司请马特森夫妇代为联系令完成，以便获得进入房子大门的密码。当时，马特森夫妇给令完成打了电话，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联系。此后，令完成便没了消息。前不久，几名美国国土安全部的官员来到卢米斯，说正在“试图联系令完成”。

令完成在美国的3个电话号码都带有达拉斯地区的区号，现在其中两个已经注销，另一个号码则一直无人接听。《纽约时报》记者曾用中文给令完成发送了希望采访的信息，但没有得到回复。“如果他还在美国，就不可能一直不出现，因为维持房产的日常琐事很拴人。他要支付业主协会的会费，还要雇园丁来修剪房子周围的灌木和草坪。”马特森夫妇说。当听说了令家在中国的背景时，这对美国夫妇有些吃惊：“这完全看不出来，他从未透露过自己家族在中国的情况。”

开朗好动的记者

不同于两个哥哥令政策和令计划走上仕途，作为令家年纪最小的弟弟，令完成当过小学老师，做过记者，后来选择了下海经商。

他生于1960年，早年经历和几位兄长相似，在山西平陆县农村长大。由于父亲令狐野对后代要求严格，令完成年纪轻轻就下地干活，年少时拾麦粒，年长时锄土。记者在平陆采访时，令家的一位亲戚说：“高中毕业的令完成曾在平陆县常乐镇后村小学教过书。1977年恢复高考后，他考取了一所师范学校，但不太满意。后来读了补习班，第二年考上了吉林大学经济系，是令家兄弟中学历最高的。”

大学毕业后，令完成进入新华社《瞭望》周刊，在经济报道编辑室工作。他在新华社的一位老同事曾回忆说，令完成性格活泼，非常善于交际，“是个做记者的料”。《环球人物》记者通过检索发现，1984年的一期《瞭望》周刊就有一篇令完成写的文章：《今年夏粮丰收以后怎么办？——商业部副部长季铭答本刊记者问》。上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初，他一直都有文章发表，其间曾多次采访经济学家厉以宁，还采访过中石化前总经理陈锦华、中国有色金属工业总公司前总经理费子文等，也曾采访过山西省前省委书记王茂林等领导。

他偶尔也会跨界采写时政和社会类稿件。如今，在网络上仍然可以检索到他与人合写的《围剿“飞虎队”纪实》。这是一篇记录公安部门侦破案件的文章，刊载于1989年3月底的《瞭望》周刊，被认为是令完成记者生涯的代表作。在同事口中，他是积极活跃的“小令”：“新华社组织文娱汇演或者篮球、乒乓球比赛时，令完成都是《瞭望》编辑部的积极分子。”

后来，令完成走上了事业发展的快车道。1995年到1997年间，他作为新华社扶贫工作队队长，在贵州息烽县挂职县委副书记。在此期间，他促成了该县第一所希望小学的修建。一名当年与令完成一起在息烽挂职的干部回忆，来自新华社的“京官”令完成“站得高、看得远”“着实做了几件较为轰动的事”。

从贵州返京后，令完成先后担任新华社团委副书记、办公厅副主任等职，就此脱离采编业务一线。不久，他又升任新华社下属的中国广告联合总公司总经理，成了正局级干部。正当人们以为令完成的仕途一片光明时，他却出人意料地于2003年从新华社辞职。对于背后原因，一位令家的亲戚记得令完成说过：“我不喜欢搞政治，将来要好好挣钱。”

“神算子式”的董事长

2003年，不愿只拿“死工资”的令完成辞去了体制内的工作，带着家族和自己多年积攒下的人脉资源，下海创业。最初，他看中了方兴未艾的网络视频行业。

在一份2003年度的外资法人企业年检报表中，令完成化名“王诚”，出现在了九州在线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九州在线）总经理一栏中。据财新网报道，九州在线成立于2003年7月，注册资金4.9亿元，中国网通占股40%，其余股份由两家外资公司持有，令完成担任总经理。不久，九州在线更名天天在线，起初发展顺利。在令完成的策划下，天天在线2004年推出网络新闻联播，将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在网上展播，并在当年入选了“中国互联网百强网站”。之后，随着优酷、乐视等市场化视频网站的崛起，天天在线开始走下坡路。2006年11月，中国网通退出天天在线，将股权转给了另外两家股东，令完成则以“王诚”之名出任董事长。但由于市场竞争激烈，又没有雄厚资金的注入，天天在线一直没能走出困境，于2011年在工商局注销。

其实令完成的心思早就飞到了别处。2008年4月，北京汇金立方投资管理中心（以下简称汇金立方）成立，令完成是最早的合伙人之一。相比于其他合伙人出资百万，令完成仅仅出资2万元。尽管如此，他却担任了汇金立方的投资持股主体汇金立方投资管理有限公司的董事长。有媒体分析称，汇金立方的其他合伙人以及后来新增的合伙人，都是因为和令完成的关系才聚集在了一起。照此来看，他以极少的出资额，占据重要的职位也就不足为奇了。

汇金立方成立之初就投资了当时还籍籍无名的乐视网。两年后，乐视网成功上市，到了2012年一季度末，这笔投资的回报率已高达1685%。随后，汇金立方迅速套现撤离。2014年10月，令计划可能被调查的消息已经在坊间流传。同为山西籍的乐视网创办人贾跃亭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乐视成功的背后没有靠任何政府关系的帮助。虽然汇金立方在发展初期带给了我们资金支持，但如果能重新选择，乐视绝不会再选择类似的公司作为股东。”

除了投资乐视网，汇金立方在2008年到2010年间，还曾入股过神州泰岳、海南瑞泽等公司。在这些公司上市之后，汇金立方都果断套现，收益大多超过其投资额的十几倍，可谓是“神算子式”的投资。据财新网统计，汇金立方从这些上市公司套现的资金总额在12亿元左右。至此，令完成实现了当初“好好挣钱”的愿望。

然而，好景不长。2014年6月令完成的二哥令政策落马，同年12月，三哥令计划落马。令完成也没了消息，不知所踪。

遣返难度大于一般外逃人员

直到《纽约时报》发文称“令计划之弟潜逃美国，或寻求政治庇护”，令完成才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纽约时报》同时指出，美国方面的知情人士不愿意公开令完成是否已经申请政治庇护，也没有透露他的下落。美国移民局也仅仅声称，办理庇护案件通常需要1年到3年，在此期间寻求庇护者被允许合法留在美国。

美国政府部门的刻意回避引发了舆论猜测，甚至有美国媒体认为令完成“掌握了大量情报”。对此，中国前驻美国资深外交官何伟文表示，美国媒体纯属臆测，并非事实，“他不过是令计划的弟弟，而非本人”，这种猜测毫无意义。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反腐败教育与研究中心研究员彭新林告诉《环球人物》记者：“如果真如美国媒体报道所说，中国正要求美国遣返令完成，那在操作过程中的确存在一些困难。”

首先，中美两国没有缔结引渡条约，这是中国追捕潜逃美国的犯罪嫌疑人时存在的老问题。引渡是指一国将处在该国境内而受到他国追捕、通缉或判刑的人，根据他国请求将其移交给请求国审判或处罚。这是国际司法合作的主要法律机制，也是境外追逃的基本方式。2009年，涉案金额近1亿元的特大金融诈骗案主犯之一沈磊就从阿尔巴尼亚被引渡回国。然而，包括美国在内的一些西方国家由于意识形态、价值观念与中国存在差异，并且对中国刑事司法的公正性存在偏见，一直对与中国签订引渡条约态度消极。由于没有缔结引渡条约，中国很多的引渡请求被美国搁置、拖延，甚至直接拒绝，美国也因此成为不少中国犯罪嫌疑人的藏身之所。

为了克服引渡实践中存在的法律障碍，中国采取了不少有效措施以替代引渡，遣返就是最主要的一种措施。

所谓遣返，就是在无法通过引渡将逃犯缉拿回国的情况下，采取吊销有关人员的合法旅行证件、证明有关人员犯有严重罪行等手段，设法使其不能在躲藏国获得合法居留地位，或者剥夺其已经获得的居留地位，从而达到将其遣返回国的目的。“遣返主要包括非法移民遣返和涉及犯罪遣返两种类型。当年赖昌星在加拿大的旅游签证到期后，就属于非法移民性质。目前我们不清楚令完成是否有合法移民的身份，如果他是合法移民，那我国就必须向美国提供足够、可靠的证据，证明令完成在中国涉嫌犯罪，通过谈判让美国将其遣返。也就是说，要遣返令完成，必须先给他‘定罪’，这意味着遣返他的难度大于一般外逃人员。”彭新林说。

尽管困难不少，但中美两国这些年来在国际司法合作、共同打击腐败和犯罪上还是取得了不少进展。中国积极加入相关的反腐合作组织，参加了《联合国反腐败公约》。最高人民检察院作为该公约框架下开展国际司法协助的中国中央联络机关，先后与包括美国在内的外国司法检察机关签署了100多个双边合作协议或司法备忘录，为境外追逃工作提供了法律依据。在2014年的APEC部长级会议上，各成员国又通过了《北京反腐败宣言》，以加强携手追赃追逃的合作，中美两国都是该宣言的签署国。“这一宣言虽然没有强制性，但有望让中国与包括美国在内的APEC成员国在签署引渡条约、司法协助等领域的谈判加速。”彭新林说。中国监察部特邀监察员周淑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表示，美国媒体披露令完成的行踪细节，表明美国主流价值观并不欢迎一个贪污国家和人民财产的人长期在美国“逍遥自在”，这是历史的大势所趋，也是世界民心所向。

2016年1月15日，国新办举行解读中纪委第六次全会精神发布会，有记者提问：“现在对令完成的调查是否已经展开，他是一名美国的公民，调查过程中是否会和美国官方沟通?”时任国家预防腐败局副局长、中纪委国际合作局局长刘建超回应说：“关于令完成这件事情，中方正在处理，也在和美国进行沟通”。

这是官方首次在公开场合披露跟令完成有关的信息，此后两年关于令完成的消息便石沉大海，再也没有过新的进展。

综合环球人物、财新网、美国中文网等

原载微信公号“打虎全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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