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纳关于“道”的论述——杰夫•马丁人智学和组织发展工作坊后记（一）
6月14日到16日，我在上海浦江召稼楼古镇再次为美国人智学者杰夫•马丁的人智学和组织发展工作坊做翻译。上一次在杰夫的工作坊上做翻译是去年的6月4日到8日，也就是整整一年之前。在我为那次在大连举行的工作坊所写的心得当中（见本公众号2016年6月10日文章“在人与人的关系中修行——Jeff Martin人智学视角下的组织发展工作坊心得”），我指出“这个工作坊对我来说最具启示性的意义在于，它让我确认，人智学，以及儒释道等伟大的精神传统其实最终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即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参与各种具体的、世俗的事业，包括创办公司或作为公司员工，作为教师或管理者参与到一个学校的教学和管理，参与到非营利组织乃至政府部门的运作，乃至婚姻家庭关系本身的经营和维护，都不必然与他/她作为一个人的精神性和精神成长的道路相抵触。甚至，在我看来，深入地参与到这个红尘世界的方方面面，包括很多往往被看成是世俗性事业的经营，与各种各样的人发生这样或那样的关系，恰恰是一个人真正有效地转化自己的身心和实现精神成长的强大推动力。”
经过了整整一年，尤其是结合这一年来的静修体会以及各方面的阅历、阅读和思考，我更加确认当初对这一点的认识。人作为一种精神性的存在，其精神性是以决定着一个人的生命是走向成长还是萎缩来显现的。而一个人的生命是在成长还是在萎缩，可以直接从他的健康状态显现出来。也就是说，能否认识自己的精神性，并且有意识地加以发展，通过知行合一的生活转化自己的生命，是关系到健康与疾病，关系到生与死的问题。一个对于自己的精神性缺乏足够的自觉，因而越来越为一种生活的惯性所困的人，生命的活力是不能不受到损害的。
这是因为，正如我在本公众号的前一篇文章：“精神性是什么东东？”当中所指出的，精神性不是作为抽象的意识或观念存在的；真正意义上的精神性是一种能够调动能量转化肉体和物质世界，并以这种方式让自己不断更新、生长和发展的力量。对这种意义上的精神性最直接的证据可以说莫过于打坐的体验了。在打坐的状态下，我们通过专注于呼吸来放下思虑，从而体验到身体里“气”逐渐增强的效果。在持之以恒地做这种练习，并在日常生活中不断揣摩它的意义的过程中，我们把握自己的生命能量，调动“气”的运行，把握自己的意识和情绪的能力不断增强。我们开始理解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绝对意义上的“真”。世界“是”什么，归根结底取决于人的意识状态。因而一切“科学”的探索，其真正的意义在于改变人的意识状态，使人对生命和世界的认识不断变得更加开阔。我们开始理解什么是“善”，即什么是合乎伦理的行为：“善”是有助于人认识自我的精神性，并能够恰到好处地促使他们在精神上发展自己的行为。我们也开始理解什么是“美”：一种生命能量被激活，感到自己与他人，与世界，与自我的割裂被打破，因而感觉到意义和愉快的状态。正是在日常的生活中反复地体验和揣摩何谓“真”，何谓“善”，何谓“美”的过程中，在反复地带着生活当中的体验和思考回到静默冥想的状态的过程中，我们感受到自己调动生命能量的能力不断增强，感受到自己在与他人和这个世界的关系当中越来越成为主动的，有建设性的，能够带来希望的力量，也感受到自己的内在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更加清晰、稳定和有活力。
为了透彻地认识自我的精神性并且能够有意识地发展自我的精神性，我们无法忽略“能量”这个层面。“身”是有形的。“心”是可以直接感知到的。我们对“身”和“心”的感知都是不言而喻的。“身”和“心”表面上看来都是非常“真实的”，以至于我们总是要么过份专注于“身”，要么过份专注于“心”，而始终难以实现两者之间的平衡。前者以西方的科学，或更确切地说，把科学认识绝对化了的科学主义为其典型，后者以各种教条化的信仰为其典型。而事实上，“身”和“心”之间是以能量（“气”）为其媒介的。若对能量没有觉知和把握，是不可能在“身”和“心”之间找到平衡，使之互为支撑和滋养的。在世界上各大主要传统中，目前看来以道家对于能量的认知和把握最为透彻。在道家看来，人的精神性即体现在人对于能量的把握以及经由对于能量的把握而有可能使生命无限发展（《淮南子》：夫形者，生之舍也；气者，生之充也；神者，生之制也）。只是，传统意义上的道家过于依赖直觉性的感受和神秘主义，而没有发展出理性地把握身、心和能量之间的动态平衡的方法，因而仍有结合世界范围内的文化之发展进一步发展自己的巨大空间。
中国文化的最独特之处，正是可以溯源到道家基于能量而对人以及人和宇宙之间的关系形成的基本理解。只是，强调静坐无为，恬澹虚无的道家对于多求多欲的世人来讲是难以把握的。儒家对人和宇宙之关联的认识和道家一脉相承，只是侧重于人际关系、人伦和现世秩序的处理，有利于统治阶级用于支持自身的合法性，因而成为主导性的意识形态，乃至被宗教化。但是如果我们剥去在政治斗争中强加给儒家的宗教外衣，我们能够理解儒家所强调的人际关系和人伦秩序对于人之精神发展极为重要的意义。多样的人际关系及其带给人的多样的情感体验，以及只有在人和人的交流当中才有可能发展起来的艺术活动，有助于人更为全面深入地体会人的能量层面。科学的发展同样只有在社会和文化生活当中才有可能。它的作用是不断提升人理性地把握生命和世界的能力，使人能够于更高的思维层次把握能量和物质及精神世界之间的关联。从这些角度来讲，人的精神发展是只有在社会和文化生活当中才是有可能的。
上一次在大连的工作坊上，杰夫的重点是介绍人智学并从人智学的角度帮助大家重新理解组织发展。而这次在上海的工作坊他并没有象上次那样从人智学的基本概念出发，而是直接从介绍斯坦纳有关道的论述开始。他说这几年来每年都来中国讲人智学，让他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过去的一年当中，他尤其想知道斯坦纳对于中国文化都讲了些什么。结果他发现在斯坦纳1905年于柏林所做的一场演讲当中的确对中国文化，尤其是对道（Tao）做了非常有意思的论述。他说斯坦纳认为人类所有的智慧都有一个共同的起源。而这个共同的起源就是位于东亚的中国的文化，并且不是儒家，而是道家的思想。道家思想本身起源于史前人类文明，因为大洪水而被幸存的史前人类带到东亚的中国。那时候的中国先人活在与自然及宇宙浑然一体的和谐关系中，没有关于物质和心灵、善与恶、生与死二元对立的认识，也没有关于超越于人的神的观念。但是在道的思想渐渐向西传播到印度、波斯、埃及、希腊等地的过程中，这种天人合一的意识慢慢消失，开始出现了区分物质和心灵、光明与黑暗、生与死的二元意识，比如在起源于波斯的琐罗亚斯德教中开始出现光明与黑暗、善与恶的对立。在越往西迁移的过程中，这种物质与心灵的对立就越明显，直至在古希腊思想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现代科学几乎完全不再关注心灵的问题。
回到北京后我从网上的斯坦纳档案馆（www.rsarchive.org）找到了斯坦纳这篇题为“各宗教中的智慧核心（The Core of Wisdom in the Religions）”的演讲。在这篇演讲的一开始，斯坦纳认为就象现代科学是在借助人的感官获得对外部世界的直接感知之基础上展开研究所得之发现一样，各个宗教的典籍对人的精神层面的描述同样是一些人对其直接经验的描述。同样，正如只有发展出一定研究能力的人才能够从事科学研究，也只有发展出一定精神能力的人才能够获得这些典籍中所描述的精神体验，也即超感官的体验。神智学（斯坦纳在做这个演讲时还没有提出人智学的概念）或灵性科学和一般科学在这方面并没有本质的不同，只不过是研究的领域不同而已。灵性科学的任务在于重新激活这样一种意识，即在超感官领域，同样可以展开科学研究。
斯坦纳在这篇演讲里的确指出正如所有科学研究都是在某个场所或实验室进行的一样，各宗教典籍里的灵性记载也都来自某个“灵性科学的实验室”，并且有着共同的起源。从那里这些灵性启示或教导被带到世界各地，并且根据当地人类的语言及特性获得其具体形式。
比较完整地保留了各个宗教之共同起源的宗教是中国的道家，而道家事实上不能被理解为现代意义上的宗教。道是人类所能达到的最高状态。它象种子一样存在于每个人的内在，既是对人的最根本的精神性的揭示，也是对人所能达到的最高状态的揭示。在人的内在有一种力量驱使他去达到这种状态。在这个意义上道也是人发展的道路。在道当中没有超越性的神，也没有超越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事物。道只是给人以力量不断推进人性的进步。
斯坦纳在这篇演讲中也描述了仍然与道保持着连接的早期人类的状态：他们尚未发展出当今人类所有的智力，而是有着梦幻一般的意识状态，更多地依赖直觉而不是概念化的思维生活。神对他来说无处不在：在风的吹拂、在森林的低吟当中都有神的存在。现代人有了更清晰，更发达的智力，但是却失去了这种与神圣的道的力量活泼泼的连结，而只能看到一个非常表面的世界。内在的世界和外在的世界不再浑然一体，而是相互对立。各个宗教不过是伟大的精神导师们所教导的帮助人类重新在内在世界和外在世界之间建立连接的道路。因为不同地方的人类所处的环境和文化背景不同，这些宗教有着不同的形式以使它们能够为当地的人类所理解，但其核心是一致的。
显而易见，从当今学术界对于科学研究的标准来看，斯坦纳的这篇演讲有许多要点是无法用目前的学术界所能接受的证据去证明的，说它更象科幻读物也不为过。但是它所指出来的，对于精神领域的研究，需要以发展出相应的精神能力为前提这一点，则是最严谨的科学家也无法否认的。这篇演讲对我来说最大的意义即在于，它支持了我在自己的研究当中慢慢形成的观点：起源于中国的道家是对人性最平衡的认识。斯坦纳在这篇演讲中把道看成是一切宗教的智慧之源以及人性发展所能达到的最高状态，也是指引人性往这个状态发展的道路，正是因为道家对人性的认识是最为平衡的。尽管斯坦纳在这篇演讲中没有提到“气”或“生命能量”，但他的确提到道是“一种内在于我，驱使我达到道的最高目标的‘力量’”；“在植物当中它显现为生长的力量，在动物当中它显现为感受和感知”；“这种力量反复地发展出新的形式，直到一种最高的形式：藉由此种最高的形式我确认自己与整个自然是合一的；它伴随着每一次呼吸流入我，又自我流出；它是被我感知为生命的最高的灵性之象征。”这和道家把“气”看成是赋予生命的能量，并把由“气”到“神”的发展看成是人的灵性发展之路是完全一致的。而随着我们通过静修等练习对“气”的体验逐渐深入，我们会越来越清晰地看到，不论人自己是否意识到，人都是被一种由“气”到“神”的内在发展之路驱动着往前走的。人将无数次地体验到痛苦、压抑、空虚、疾病，直到人终于认识自己内在的能量和灵性之层面并越来越成为主导自己生命发展的“大师”。而这毫无疑问是要以一个人发展出对于自己内在能量及其与自己身心之关联的敏锐觉知和把握为前提的。
在下一篇文章当中我将进一步探讨人智学和道所提供的更为完整的人性之图景对于当今社会和组织生活的意义。
活 动 预 告
金振豹博士9月份到10月份在辛庄三和静修中心开设的静修工作坊日程如下：
A | 9月16日（周六）到9月20日（周三） |
B | 9月23日（周六）到9月27日（周三） |
C | 10月2日（周一）到10月6日（周五） |
D | 10月21日（周六）到10月25日（周三） |
E | 10月28日（周六）到11月1日（周三） |
详情请见本公众号8月2日公告：“北京三和静修中心八月份到十月份静修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