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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跑的哲学意义以及,野生动物比吃更好的用途

金振豹 静修与读书 2022-01-05


前天晚上我为了发那篇演示打坐基本要领的微信文章,等微信平台审核通过视频等到将近半夜。第二天早上四点多起来,打坐了一个多小时。完了又睡了一会儿。早上8点,我打算在早餐之前出去跑跑步。然而我用来记录跑步数据的软件“悦跑圈”显示我所在的地区有重度空气污染,不建议跑步。我犹豫了一下,看看天空虽然有些灰蒙蒙的,空气中也有烟花爆竹的气味,但感觉污染实际并不严重,还是出发了。



自1月19日第一次跑完一个半马以来已经有一个星期。中间只跑了一次,不到6公里。刚开始跑的时候感到身体有些沉重,手脚也有点笨笨的。跑着跑着,身体里出现了流动感,手脚也灵活起来。胃部刚开始有的不通畅的感觉也消失了,并不觉得饿。我脑子里冒出了直接挑战30公里的想法。这是我完成第一个半马之后的下一个目标,但是昨晚睡眠不充分,也没吃早饭,能行吗?我仔细感受了下身体的状态,觉得未尝不可一试。人头脑里有很多观念,从来没有被真正检验过,却根深蒂固,让自己不敢越雷池一步。每个当下的真实的感觉和直觉反而被忽视和压抑。只是生活如果少了冒险和对常规、对极限的突破,显然毫无乐趣可言。


我跑过村子北边的桃峪口水库,往北边山里百合村的方向跑去。这是我的长跑训练线路。去时以上坡为主,但坡度不算大。跑计划的一半距离即掉头。虽然没有吃早餐,但是感觉体能不错。身体里有很强的支撑感和流动感。尽管如此,我还是小心地把握速度,尽可能让身体里的流动感,而不是自己的头脑推动我的身体向前。



在五六公里之后,我开始进入一种稳定的强大流动感之中。这正是长跑让我上瘾的原因。它能让我在清醒状态下进入到身体重量消失的无我与自由之境。许多人通过喝酒、毒品、性来追求这种感觉。最为美妙的无我与自由之境不是来自欲望的放纵,而是来自深度的自我觉察、训练和转化。


过了二十来公里之后,这种强大的流动感慢慢开始减弱。到了需要凭借毅力来让肉体突破极限,发展新的容量的时候。这是一个不无痛苦的过程。生命不会凭空获得新的能量和能力。它需要经历挑战和痛苦。关键在于,这是我自己主动选择的痛苦。事实上,那不是“我”的痛苦,而只是“我”的肉体的痛苦而已。“我”需要让“我”的肉体经历这个,以让它打破自己原来的结构,变得更加强健、耐用。“我”是“我”的肉体的塑造者。


最后四五公里是一场意志的较量。速度从最快时的五分多钟每公里,下降到八分多钟每公里。村子北边的几个入口前天被封了。附近的兴寿镇上据说出现了新型冠状病毒的感染者。我想去拍几张照片。停下来拍照的时候我不禁呻吟了一声。两条腿,尤其是在大腿位置,又僵又疼。在机械地慢慢跑着的状态下不觉得有什么。一旦停下来,或换个姿势走路,它们就不属于我了。



最后两公里一度想放弃,但还是觉得,跑完30公里,而不是在28公里的时候停下来是具有象征意义的。生活当中有很多仪式,有时候会让人感到麻烦,少了它们恐怕也不会引发灾难,但它们是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的。我们以仪式来确认一些重要的东西。


终于完成30公里。停下来慢慢走时感觉到浑身的僵硬与疼痛,尤其是在大腿和肩膀部位。感觉自己是个机器人在走路。流动感被耗尽了。身体是干瘪的。

慢慢地走着,继续有韵律地呼吸。也就一两分钟,流动感重又出现了,象带来生命的圣泉。柔软和灵活的感觉开始重新回到身体和四肢当中。生命进入到一个新的阶段。



用长跑这种形式不断挑战和突破自己体能的极限,是我用以检验自己对静修打坐的理解是否到位的有方法、有计划、深思熟虑的长期实验。


在我的静修体系当中,两项最核心的训练是打坐和韵律跑。打坐是静态的。我们坐在那里,把意识收回来,放在自己的呼吸上。我们开始感到身体出现一些变化。更确切地说,我们感到身体里的能量流动起来。身体变得通畅、轻盈,甚至开始发热。心情变得放松、平静,愉悦感油然而生。随着练习的深入,这种流动感越来越强。原有的病痛慢慢消融。身体越来越成为一个整体。


我们第一次发现,单纯地存在,什么都不做本身,就能给我们带来巨大的安全感和快乐。


当然,人毕竟不是植物,静静地呆着就能获得能量和不断生长。人需要运动。人的整个生理结构,从细胞,到神经系统,到肌肉,到骨骼,到五脏六腑和四肢形态,形成现在的样子,与人的运动密切相关,也需要在运动当中得到维持和发展。打坐让我们身体里的能量流动起来,让我们进入一种“无我”的状态。这是一种充满能量,富有活力的状态。我们可以通过有韵律的运动,尤其是慢跑,当然还有太极、跳舞等,让能量的流动进一步深入、活跃。相比起太极、跳舞,慢跑是最容易掌握的。不仅如此,慢跑可以不断拉长距离,因而对体能的训练和检测是无止境的。


运动之所以对于打坐的持续深入至关重要,因为我们打坐时所能达到的深度受制于自己的肉体条件。打坐的所有利益都与能量直接有关。离开能量,打坐是毫无意义的,不仅是无谓的自我折磨,还会带来各种幻觉。而能量不会凭空存在。它与我们的身体素质和结构,包括我们的心肺功能、神经系统、大脑结构等息息相关。要让打坐持续深入,通过动静结合的训练让自己的肉体条件和能量状态始终处在一个动态的平衡当中是不可缺少的。


正是因为经过几年的反复揣摩与体会越来越真切地意识到这一点,从2019年3月份开始我把有意识地进行长跑训练纳入了我的静修体系。我想要检验的是即便已经到了45岁这个年龄,我仍然可以通过结合打坐训练,不断发展自己的体能,不断刷新自己长跑的距离和速度。2019年3月11日我跑了8.34公里,平均配速每公里7分44秒。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跑这么远的距离。经过将近一年的训练,昨天早上我跑30公里的平均配速是7分03秒。



这种训练是一种哲学意义上的训练。我所要检验的是一个哲学命题:人在什么意义上是自由的?是我们的肉体,是这个物质世界的规律决定着我们的命运,还是我们对自己的理解,对自己的定义,决定着我们的命运?我们所看到的“物质世界的规律”果真是这个世界的颠扑不破的规律吗?还是这种所谓的“规律性”只是显示了我们的意识本身的局限性?我们能“看到”自己的意识,“看到”它的局限性吗?“看到”自己的意识,这意味着什么?


从我在中国政法大学读法学博士期间在法哲学这个有意思的领域第一次认识到“人的图景(Menscenbild)”这个概念以来,我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看到”本身具有极为强大的魔力。只有当我们“看到”,我们才有可能有所改变与创造。科学家们通过“看到”这个世界,迄今为止主要是物质的世界,更深层次的一些内在联系,不断地增强了人类改变这个物质世界的能力。人类对这个物质世界的不断深入的更为精确的理解,已经让这个物质世界出现天翻地覆的变化,甚至开始变得越来越不适合人类自身的存在。


因为人类在追求对这个物质世界的不断深入的、更为精确的理解的过程中,竟然几乎完全忽略了人类自身在这个过程中不知不觉之间发生的巨大变化。越来越多的人拥挤在城市里,过着很少劳动自己身体的生活。教育越来越成为单纯智力的训练。人们沉溺于通过消极地满足自己的口腹和身体之欲来获得快乐和存在感,而对需要经历自我挑战的生命成长的快乐越来越没有感觉。人们在身体上和心理上都变得越来越娇气,越来越没有安全感。


对于娇气而没有安全感的人来说,一点点失去理智是必然的他们或者天真地寄希望于科技的发展,或者重新拣起那些过时的宗教,认为现世的一切不过是个幻觉。在原有的宗教之外,“科学”诡异地变成了一种新的宗教。


然而不管是科学还是宗教,它们的堕落从来都只是因为人自身的堕落。宗教和科学的出现无一例外地都是由于人性与生俱来的渴望自由、渴望成长的内在冲动,由于人无可遏制的生命力的发展。作为一神教的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作为无神论的佛教,道家和儒家思想,都是人的理性不断发展的结果。它们与科学精神的出现同出一源。生命力的发展必然带来理性。人只有存在于这个现实的、物质的、此世的世界当中才有生命力的发展可言,而正是理性让我们与这个现实的、物质的、此世的世界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让我们在这个现实的、物质的、此世的世界当中探索自由的可能性。


问题是理性本质上只具有工具性的意义。理性只是强大的生命力,人的生命力的一种能力。它帮助人在这个现实的、物质的世界上游走自如,改天换地。可是当人只是把自己等同于那点思考的能力,以为在电脑前敲敲键盘就能呼风唤雨,甚至毁灭世界有多了不起的时候,人也就再一次贬低了自己。


我们的理性,若不能让我们对自己的生命,包括肉体在内的生命,有更为深入的认识和把握,不能让我们持续更新自己的肉体和生命,让自己的身和心越来越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整体,它也就失去了自己本质上的意义。


即便是认为我们对自己的肉体不可能获得真正的把握的人,也有相当一部分,尤其是哲学家和宗教家,相信自己的精神,自己的意识是永恒的。但这种相信其实是一种还不够彻底,有待进一步发展的认识。固然精神和意识也许是永恒的,但不能为“我”所活生生地感知的“永恒”没什么意义。


更重要的是,我们的肉体是我们的精神和意识不可分割的部分。它就是我们的精神和意识。我们的精神和意识直接显现为我们的肉体。离开了我们的肉体的精神和意识已经不再是“我”的精神和意识。如果我们不希望自己的精神和意识走向萎缩,我们就得努力让自己的肉体不走向萎缩。它们是一回事。


说得更明白一点,我们对自己肉体的责任也是我们对自己灵魂的责任。


在整个中国因为新型冠状病毒的传播而陷于紧张的当下来面对这个话题,或许尤为有意义。据说新型冠状病毒传播到人身上与人滥吃野生动物有关。我并不认为人吃野生动物这件事本身是有问题的。人一直以来都捕杀和食用野生动物。因为野生动物上携带的新的病毒传播给人并造成大规模的瘟疫流行在中国和世界的历史上其实是非常罕见的,如果我们考虑到即使到现在人捕杀和食用野生动物仍然每天都在发生。


新型冠状病毒引发这场大规模的疫情,显然和人类越来越密集地聚集在一起生活,包括出现大规模的野生动物市场、密集的居住环境以及大量聚集人群的公共交通有关,也与人在这种密集的生活环境和生活模式下体能和体质的衰退有关。这次疫情当中最容易被新型冠状病毒夺去生命的是年老体弱的人。对于年轻力壮的人来说,他们就算是出现症状,也相对容易通过治疗或自愈恢复。


现代人普遍存在的问题是,我们看不到对于自己包括肉体和精神在内的整个生命的责任,看不到自己生命力的强弱取决于自己在多大程度上意识到这一点,并让自己的生活方式与之相应。我们习惯于把自己看成是个消耗品。我们对于自己人生的规划是以自己的生命在终极意义上是被限定的,迟早会被消耗和废弃掉为出发点的,就象是我们办公室里用的电脑和其它耗材一样。我们对待自己家里的狗还要比对待自己更上心一些。


当我们把自己都看成不过是消耗品而已,我们也会不可避免地倾向于从消耗和消费的角度来看待周围的一切,包括土地、森林、河流、社群、配偶、子女,更不用说野生动物。


然而,当一个人开始真正看到自己内在的力量,开始真正看到所有生命都有生生不息的一面,看到生命的乐趣和意义不是来自消耗、吞食其它生命带来的肉体刺激,而是来自与自己的内在,与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与这个世界上的各种生命更深层次的连接,以及生命因为此种连接而呈现的肉体与精神之美,他也一定会越来越懂得欣赏那些千姿百态的野生动物,看到这些与我们人类一起在这个地球上进化了亿万年的同行者,作为活生生的生命力的展现,所各具特色,让人震撼的美。


正是如此美丽的这个物质的、现实的、真实的世界,是我们的肉体和精神,我们的活生生的灵魂一日不可或缺的滋养。



延伸阅读:

1、“疫情严峻,学会放松

2、“跑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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