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养老保险成为支柱的时机来了？四大困境仍阻碍人们购买

编者按

社保缴费负担重，收益不具吸引力，缺乏了解途径，绝大多数参保者都未选择商业养老保险作为养老保障。推动商业养老保险来达到“老有所养”，可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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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随着中国人口老龄化的形势日趋严峻，发展商业养老保险成为政府大力推动的政策，但人们会买吗？

7月4日，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加快发展商业养老保险的若干意见》（下称《意见》），称要加快商业养老保险发展，到2020年要基本建立商业养老保险体系，使其成为“个人和家庭商业养老保障计划的主要承担者”。

中国的养老保障体系被设计成由基本养老保险、企业年金（职业年金）和个人养老保险等三大支柱构成。中国人的养老长期依赖基本养老保险。近年来，随着中国的老龄化进程，作为第一支柱的基本养老保险已难挑重负。

2016年，养老保险的征缴收入仍低于基金支出，基金收入的涨幅则连续五年低于支出涨幅。推动发展第二、第三支柱以完善养老保障体系、为基本养老保险减负，早已成为业界和学界的共识，但却一直进展缓慢。

据学界估算，目前中国第二支柱养老金占GDP比重仅为1.1%，第三支柱则尚未建立。而在发展程度较高的OECD国家，这一数字的平均水平已达77%。

养老金在投资运营方面的表现也不尽如人意。基本养老保险基金的投资运营才刚刚起步，截至3月底共有1370亿元到账；企业养老金的收益率一直徘徊在较低区间，2009年到2015年间，其年化收益率最高只有3.1%。

此次国务院推进的商业养老保险，即为第三支柱的组成部分，指的是“商业保险机构提供的，以养老风险保障、养老资金管理等为主要内容的保险产品和服务”。

目前，中国商业养老保险的规模非常小，还处于起步阶段。据中国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下称“保监会”）副主席黄洪介绍，2016年，退休后分期领取的养老年金保险的保费收入为1500亿元，在人身保险保费收入中的占比仅为4.4%；有效承保人次只有1707万，占中国人口的比例仅有1.2%。

“从目前来看，我国作为第三支柱重要组成部分的商业养老保险发展明显不足。”保监会人身险监管部主任袁序成说。据保监会测算，商业养老保险的替代率（即退休后养老保险金的总额占退休前收入的比例）仅在1%左右。

袁序成说，希望通过《意见》，激发老百姓投保商业养老保险的意识，将其替代率提高到10%左右，“为基本养老保险提供一个有效的补充”。

在业界看来，新政对商业养老保险利好。“社会保险替代率太高，保的太多，商业保险就没人要，”新华保险副总裁兼董事会秘书、总精算师龚兴峰说，过去大家过分依赖第一支柱，“埋怨政策不够好，而不是自己的储蓄不够多”，而新政的落脚点则在于，鼓励个人为自己的养老和退休生活提前做好安排。而在他看来，在为个人养老提供长期稳定保障方面，商业养老保险有着无可替代的优势。

但就财新记者了解，目前公众在购买力、养老理念和购买意识等多方面，都和业界期待存在差距。商业养老保险能为中国人的养老分担重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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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社保缴费负担沉重，商业养老险非首选

在湖北省某高校工作的高彬，今年在妻子的督促下买了商业健康险和重疾险，“万一我出意外，她和孩子有些保障”，但他还没考虑过买商业养老保险。

他注意到，自企、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养老金并轨以来，自己的工资里面“貌似改了这一块”，工资明细里多了“养老金代扣”和“职业年金代扣”两项，共计近900元，占了全部应发工资的近10%，但对于具体的养老保险怎么交、养老金怎么发，他都“没怎么关注”，“将来老了怎么办，以前还没想过。”年近不惑之年的高彬对财新记者说。

广东省某银行工作的李菁，在工作一年后决定给农村的父亲买一份商业保险。对比了多家保险公司的产品之后，她选定了一款重疾防癌保险，年付几千元，如果父亲被确诊为癌症，按不同情况，可以得到20%-150%基本保额的赔付。

“因为老人年纪大了，身体肯定也不是太好，有很多产品都是不能投保的，比来比去，选了这一款，还是觉得补充健康险比较重要吧，年纪大了，如果医疗上有保障，再有基本社保，就差不多了。”她对财新记者说。

健康险、重疾险优于养老险，也是部分保险经纪人的推荐。在某保险公司工作的李萍告诉财新记者，她个人更看重健康险，不怎么销售养老保险。“人人都需要健康险，避免因病返贫，而且只要不被保险公司拒保，不管多穷，都可以买到适合自己的健康险。”她说，“而养老险是理财险，对消费者的经济能力有较高要求，不是所有人都适合买养老险。”

某保险公司工作的玛丽告诉财新记者，她开始做寿险有7个多月了，养老险只卖出了一份，“因为这个比较贵，农村来买的人比较少，我签了8单寿险，主要是重疾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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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益率竟不如银行存款利率？

严格意义上的商业养老保险，目前市场上一般指的是现有的延期年金类保险。所谓“延期年金保险”，指的是参保人缴纳保费后，经过一定年限或被保险人达到一定年龄后，保险公司才开始以分期或一次性给付的方式给付保险金的保险。

这种商业养老保险在形式上和基本养老保险相似，但前者是收益确定型，后者是缴费确定型，区别在于，保费的缴纳和养老金的领取是否包含了通货膨胀的因素。基本养老保险的缴费基数会随着实际情况上下浮动，因此退休后所领取的养老金也是和当年的物价水平挂钩的。但商业保险的合同一旦成立，参保人所缴保费就确定了，此后领取的金额也是确定的，但因为通胀的原因，货币可能贬值。

据《四川日报》2014年的报道，有参保人在1989年花100元购买了某公司的商业型储蓄养老保险，20多年后领养老金时，每月却只能领到1.8元。在1989年，100元相当于他两个月的收入，而现在每个月领取的1.8元，却“连坐公交车的费用都不够”。

理财服务平台“7分钟理财”保险顾问罗聪对财新记者说，他们曾经对市面上公开销售的主要商业养老保险做过调研，测算这些保险产品的年化收益率，发现大部分商业养老保险的收益率都达不到同期一年期的银行存款利率，很难抵抗通货膨胀，所以购买保险的钱实际上很可能是贬值的。

但龚兴峰说，商业养老保险的目的在于充分转移养老风险，在此基础上，追求资金长期稳定的增值。他认为，商业养老保险可以为个人提供长期稳定收益，这是其它高收益的短期理财产品难以做到的。

“如果你期望从养老资金的管理上获得高额的收益，这个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因为常常资金的收益和风险是相匹配的，”龚兴峰说，想要长期获得高额的收益就更为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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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途径匮乏，商业养老险产品选择少

中国养老金融50人论坛秘书长、中国人民大学教授董克用认为，现在推动商业养老保险的发展有优势，与国家的产业转型相适应。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是灵活就业，比如说高科技创业、开网店、快递小哥等，灵活就业没有企业，”董克用说，这些人都适合购买商业养老保险。

正因为商业养老保险相对灵活，它也被学者看作是农村养老保险的补充。但有研究显示，农村居民对商业养老保险的购买意愿并不高。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于长永在对新疆13个地市州的726位农民进行调查后发现，农民愿意购买商业养老保险的比例仅占被调查农民总数的37.5%，而不愿意购买的最主要原因为“不了解保险产品”。

老家在河南周口农村的陈宇宏，从1998年退伍后就来到了北京，目前在朝阳区劲松街道的废品回收站工作。他83岁的母亲在老家养老，他和妻子、儿子、儿媳妇在北京，妻子帮儿子照顾小孩。

陈宇宏告诉财新记者，他和家人都没买过商业险，母亲只有农村基本社保，自己则是在服役时参加的社保。“医疗费报销比例还可以，现在身体也还算健康。”他对财新记者说，没了解过、也没考虑过买商业养老保险。

如何养老？今年55岁的陈宏宇说，自己打算再干几年，等到老了就回农村老家养老，“我们在农村都有房子，老了就回家了。”

另外，对于有明确商业养老险购买意愿的人来说，香港的保险产品更具吸引力。香港某保险公司的保险代理人徐璐告诉财新记者，这两年内地赴港买保险的人明显增多，具有分红性质的年金保险很受中高收入阶层的欢迎。

她说，香港的保险市场历史悠久、更为成熟，保单的设计和整合度非常高，且香港人均寿命高于内地，所以养老险的保费低于内地产品，同时投资回报较高，这对家里有较多资金结余的人来说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香港保险业监理处发布的2016年一季度长期保险业务临时统计数据显示，内地访客购买的香港人寿新造保费，占第一季度香港新造个人业务总保费的34.2％。

而中国内地的商业养老险发展仅有三十余年，龚兴峰认为，整个保险业的产品、服务的创新都有待改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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税收优惠有用吗？

对购买商业保险的参保人给予税收优惠或者免税，是常用的激励手段。《意见》提出，要在2017年年底前启动个人税收递延型商业养老保险试点。

个人税收递延型养老保险，即政府给予商业养老保险投保人所得税延迟缴纳的优惠政策，购买商业养老保险可在税前收入中扣除保费，等到领取保险金时再缴纳这部分收入的个人所得税。

据保监会，目前税延养老险试点方案已基本成型，制定完成后，将上报国务院批准，确保在2017年底前落地实施。

董克用认为，推出税收优惠以促进商业养老保险的发展，从长远看，对缓解基本养老金的压力、完善养老金体系是有积极作用的。“以前对于要不要推出（税收优惠），为什么要推出，还有一些争议，现在大家认识到仅仅靠第一支柱是不行的，就要发展第三支柱。”他对财新记者说。

董克用说，即使目前税收优惠能影响到的人群较小，但“这条路一定要开”，随时时间的推移，参保人的意识也会变，“不是买一个商业保险，而是买养老金的产品，买的时候不交税，取的时候才交税，真正明白了，就会去买了。”他说。

但中国政法大学法与经济学研究院教授胡继晔持不同看法，他认为税收优惠对大多数人意义不大。他举例说，斯坦福大学经济系的一位教授对4100万人进行大数据研究后发现，仅15%的人对税收优惠敏感，另外85%的人不敏感。

此外，中国政府此前推出的税收优惠型健康险并不顺利。经过一年半的试点，税优健康险已在全国范围内推广，但产品“叫好不叫座”。黄洪此前表示，税优健康险主要包括存在税收优惠力度不够、业务支持系统存在问题、投保环节多以及代扣代缴的税收征缴体制导致投保流程复杂、时间长等问题。

袁序成说，税延养老险也可能面临同样的问题，要吸收总结此前的经验教训，推进税延养老险。

胡继晔则认为，完善养老保障体系的关键在于建立一个“准强制性”的企业年金缴纳制度，做实第二支柱。

胡继晔说，一般所认为的美国养老体系第三支柱IRA（个人退休账户），其实是职业年金转换中的蓄水池，而并非简单的商业养老金。并且，其中大部分都是基金、个人投资股票等其他资产，而非商业保险。

根据美国投资协会2016年的调查统计，在美国持有IRA的家庭中，有74%的家庭持有基金，有46%的家庭持有个人股票投资，而持有寿险公司年金产品的家庭仅有29%。

（文中高彬、李菁、玛丽、陈宇宏、徐璐为化名）

（财新记者杨巧伶、王明婷，财新实习记者戚展宁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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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秀|责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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