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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攻壳》到《万神殿》,我的肉体再美也没用了吗?

学术趴编辑部 动画学术趴
2024-12-06


作者 / Dear Cosmos 
编辑 / 思考姬


时至今日,让我们好好想想,人性还有何价值?


编者按

押井守《攻壳机动队(1995)》4K修复版确认引进内地,虽档期未定,但是AI技术爆发的当下,无比应景。

如果AI焦虑还在炖煮着你的神经,那今天务必跟我们一起,畅游于这篇深度复盘了这一焦虑来龙去脉的文章中,细数相关的各部影片,来一次AI焦虑的清算吧。

再次体会一下押井守的神预言,也会让你再看相关影片,别有滋味。




正文


科学技术的发展速度总是在不经意间就超越了普罗大众可以跟得上的程度。


过去的2023年是(生成式)AI元年的说法不绝于耳,人工智能技术可谓突飞猛进,席卷了各大生产领域,可以说一场新的技术工业革命将在肉眼可见的未来中降临。


——与之相关的讨论也层出不穷,曾经的那些有关数字生命和赛博朋克的科幻故事,正大踏步地向我们靠近,我们不得不对此做出反应。



我们会不会像《Her》的男主爱上操作系统一样,爱上ChatGPT?
这个问题已经完全不好笑了


事实上,我们的生活周遭、甚至我们自己已经被科技深深地改变了,当科幻作品中的设定逐步变得可预见和可实现,面向科幻作品中的世界进行沉思,或许将成为21世纪第三个十年中每个人的必修课。


如果我们回望四分之一个世纪之前有关“赛博空间”的影视作品,我们或许会感到随着互联网与人工智能技术的日新月异,这些作品也呈现出一种越来越乐观的倾向:1999年的《黑客帝国》以缸中之脑的思想实验为原型构建了一场人类逃离赛博空间寻找新家园的宏大史诗,俨然一出新世纪的出埃及记;而到了20年后,2018年的《头号玩家》则显然对赛博空间(主要是游戏世界)充满了深厚感情,以一种温馨、圆满的姿态去想象人类近未来的赛博旅程;三年后的《失控玩家》则是关照游戏中AI生成的NPC,以一种近乎天真的口吻去讲述一个“数字生命”的故事。 



其实这种倾向与其说是乐观,不如说是在体会到了技术壁垒被突破、种种想象被落实到现实中之后所做出的一种反应。


近来真正开始认真思考这些赛博相关问题的影视作品,除了大热的《流浪地球》之外,还有AMC+出品的动画剧集《万神殿》,后者以一种十分现实主义的风格严肃而又巧妙地探讨了数字生命的相关话题,将立意上升到了我们如何应对技术变化对生命意义之改造的境界。


《万神殿》第一季海报 上面写着“你的人性有何价值?”


然而这样的主题,在距今将近30年之前的日本动画中就已经出现过,甚至有很多作品至今仍在影响着全世界的赛博主题虚构作品。


其中最负盛名的便是知名动画监督押井守在Production.I.G.制作的动画电影《攻壳机动队》


《攻壳机动队》国内重映海报


正值本作4K版本即将在国内公映之际,就让我们来回顾一下世纪末的赛博狂想,将给予现在的我们什么样的启示吧。



01

从赛博格到数字生命:人与非人的界限何在?


让我们先考察一下“赛博”(Cyber)的词源,它其实来源于希腊语的“κυβερνήτης”操舵手一词。


1948年美籍奥地利数学家诺伯特·维纳借用这一概念首创了“Cybernetics”(控制论)一词,并将其定义为“关于在动物与机器中控制和通信的科学”(control and communication in the animal and the machine)


操舵手的形象其实包含两层意思,其一是对于现状的掌握与控制,其二则是对于环境的自适应。


获悉环境的反馈则离不开通信,也因此维纳在创立控制论(赛博的时候,明确地提出了“控制”与“通信”,这也表明了控制论从一开始就是一种信息理论、媒介理论。


控制论的基本原则,就是认为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技术系统,都按照相同的基本规律运作。


于是乎,这种将人与机器之间功能进行类比的思想,就打破了人与机器、有机体与无机体、生命与非生命之间的区别——这种思想其实一直延续在此后的科幻作品创作之中。


《神经漫游者》的作者威廉·吉布森在他的小说创作中首次使用了“赛博空间”(Cyberspace)一词,他承认自己是受到了控制论一词的启发。上世纪80年代后期,有关赛博的一切成为流行文化开始风靡世界。威廉为“赛博”一词赋予了新的内涵:由电信号模拟的感觉信息,也就是电脑迷在游戏机前获得的交感幻觉[1](consensual hallucination)



赛博空间,是由直接作用于人脑神经的电信号模拟出来的世界,这其中已经蕴含着人与技术、机器之间的深度联结。


1985年,著名人类学家唐娜·哈拉维《赛博格宣言》横空出世,将人类与技术之关系的思考推向了新的顶峰,也将“人类是什么”这一问题推向了新的领域,这篇文章也成为赛博流行文化绝对绕不开的经典。


在文中,哈拉维将控制论(cybernetics)与有机体(organism)合而为一,创造出赛博格(Cyborg)一词,意为半机械半生物的改造物,“赛博格是一种控制论的有机体,是机械与有机体的混合物”。哈拉维将赛博格视作人与技术共生之后的全新进化状态。


事实上,放眼望去,这种“机械与有机体的混合物”早已遍布现代社会,纯粹的人类身体早已不复存在。


且不说各种穿戴式电子设备已经司空见惯,一切没有与我们身体“相联”的设备(你还能离开手机生活吗?)都可以看做是延伸人类身体功能的假体,显示屏是我们外置的眼睛,硬盘则是我们外置的记忆。


《攻壳机动队:无罪》中哈拉维的动画形象


一旦这样思考,生物身体与机械客体之间的界限,就不再是那么稳固了。


哈拉维便十分珍视这种“界限的崩溃”,她以此为锚点提出了她所期待的的二十世纪晚期社会思想革命,并断言赛博格将成为一种未来的生命政治形式。


“身处二十世纪晚期——我们的时代,一个神话的时代,我们都是奇美拉(chimera),都是被理论化了的、被制造出来的机器与有机物的混合体。简而言之,我们都是赛博格。”


可以说,哈拉维有关后人类问题的思考,成为赛博朋克文化最为直接和深厚的思想资源。



正如哈拉维所说,“科幻作品中满是赛博格”,同样是在上世纪80年代,赛博格形象开始频繁地现身于银幕世界,像是《银翼杀手》(1982)《终结者》(1984)《机械战警》1987)等等好莱坞大片,至今仍是不断被致敬的流行文化符号。


这其中,又尤以《银翼杀手》中复制人Roy的临终独白最为知名——这段独白告诉世人,赛博格的含义不只是人与机械的嵌合改造,还有关于人与非人生命与非生命之间的思考。


美国学者罗杰·库克《后电影视觉》一书中指出:赛博格形象的背后,仍然是生物-技术的结构二元论,“机械客体背后的技术系统仍然与支撑生命有机体的生物系统泾渭分明”。


这种思维模式在第三波控制论浪潮中逐渐被打破了:有关人工智能的研究,通过模仿人类的脑神经回路为机器设计出了更具心智意识的思维系统,“电脑”与人脑之间的类比变得不再奇怪——控制计算机的数据处理系统和控制人类身体的神经系统具有同源关系维纳在1948年就提出的观点终于变得清晰具体——对于人工智能来说,硬盘即是我的记忆、算法即是我的意识、电路即是我的神经,而我的“身体”早已变得不可见。


于是乎,20世纪90年代,具备超绝计算机天才的网络黑客们取代了那些赛博格硬汉,成为新一代赛博题材电影的主角,“通过接管20世纪80年代赛博朋克文学中的主题,电影中的网络惊悚片,开始设想将人类意识数字化来超越人类身体”。在《割草者》(1992)《捍卫机密》(1995)《网络惊魂》(1995)等作品中,已经不见有机体与机械的混合生物,更多的是将心灵随着身体一起全面数字化的赛博生命体,亦或是从计算机和数据流中诞生的硅基生命。



《割草者》海报 据说是《玲音》的灵感来源

意识被数字化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对现实的模拟。


被机器模拟的“虚拟现实”成为新的银幕奇观,真实与虚假的界限崩溃于无形,《移魂都市》(1998)《感官游戏》(1999)《异次元骇客》(1999)《黑客帝国》(1999)等等大家耳熟能详的科幻作品,都不约而同地采取了“缸中之脑”的主题。


这其中又尤以《黑客帝国》影响最为深远。


相信观众们在第一次看到Neo从母体的控制中醒来时,都会由衷地感到震撼,并对网络和机器感到恐惧。



库克指出,《黑客帝国》“揭示了传统人文主义对机器的态度是一种非理性的恐惧,这种恐惧源于人们不愿意抛弃人类本性和人类创造居住的环境之间的区别”。绝大多数人,还是本能地想要和Neo一样选择红药丸的,哪怕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糟糕透顶。

与世纪末的怀疑与抗拒不同,在新世纪10年代,越来越多兼具人文关怀的、更加温和的科幻作品开始涌现,人们开始相信人文主义精神或许能够渗透到人机交互之中。


最为出名的例子莫过于《她》(2013),讲述遭逢爱情创伤的男主角如何爱上一个人工智能语音的故事,将“爱”这种曾被认为是人类独有而机器尚不能习得的能力,推广到了新的境地,为科幻电影的创作打开了新的方向,这是一种情感转向,也是一种现实主义转向。


随着电子媒介进一步地与我们的生活紧密相连,它们也已经完全渗入了我们的日常生活甚至是情感联结之中。


现在不是电子游戏剥夺了我们的社交关系,而是电子游戏就是我们的社交关系。


《头号玩家》和《失控玩家》揭示的就是这个道理。



渐渐地,数字生命已经不再冰冷、不再陌生,与数字生命产生情感联结也不再是奇怪或者变态,这些相关的讨论,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哲思,而是与我们息息相关,充满现实的温度。



02

《攻壳机动队》:关于身体的奥德赛


当还是兄弟的沃卓斯基姐妹第一次将《黑客帝国》项目拿给制片人看的时候,他们同时还将一部动画电影带给了他,并称:“我们要拍这样的,真人的。”(We want to do that, for real.)


这部动画电影就是1995年押井守监督的《攻壳机动队》


在《黑客帝国》当中,有关前者的致敬可谓俯拾即是,时至今日,《攻》也依旧是各大影视作品neta的著名打卡地点。



《攻壳机动队》的故事主干其实并不复杂,政府曾经的人工智能计划孕育出了一个数据生命体,它化名“傀儡师”逃匿在网络世界之中,在寻求人身安全庇护未果之后,选择与公安九课的改造人草薙素子少校结合,成为了超越人类与赛博格的崭新生命体。




在这个故事主干之外,横生着押井守监督关于“人何以为人”的哲学讨论,但是影片并未一味地沉溺于哲学讨论之中——影片中最重要的一段独白:傀儡师向公安公布自己的身世和需求,这段话十分精炼而目的明确,十分贴合傀儡师作为一个“求生者”的身份。


这段打破传统生命定义的独白将在观众心中激起波澜,如果意识与记忆是我们判别生命的标准,那么电子脑与外部存储显然已经达到了这一标准,甚至是预示着生命新的进化方向。


押井守在片中给人类所下的定义就是:人类是只要技术能够达到就一定会去实现的物种,技术进步终将会达到裹挟人性的地步,人与非人的底层思考,将从深渊中凝视观众。


押井守很早就看透了,人类的身体一直在被技术假体所取代,有朝一日身体终将会被超越。


来自押井守与铃木敏夫[2]


押井守称,《攻壳机动队》是关于草薙素子的电影,“草薙素子这个角色即是电影的全部”。按照三幕剧作法来看,影片的三分处(幕落处)都发生了重要的对话,第一次发生在巴特与素子之间,第二次是傀儡师的独白,第三次则是傀儡师与素子之间的对话,而傀儡师寻求获得真正生命的需求,正要依靠素子来实现。


傀儡师一直在寻找素子,反过来讲,其实素子一直也在等待被傀儡师造访。


在第一幕最后她和巴特的对话中,同样全身义体的巴特无法理解素子为什么喜欢潜水,而素子的回答则深邃地令人胆颤:只有接近死亡与黑暗,才能够回想起“身体”的所在,也才能重新找回自己作为人的存在。



在赛博格的世界里,生命与自我意识早就到达了人与机械之间的临界处

就在此时,素子耳边响起了傀儡师的声音:“你我犹如隔镜视物,所见无非虚幻迷朦”,提醒她身体亦属于不可靠的表象世界,也并非能定义自身本质的事物。能定义自我意识的,或许只有自我意识本身,那么身体也并非不可超越的了。


于是素子最终选择了听从傀儡师的请求,与它结合“升华”了自我。


素子最后眼前所见的“天使”降临,或许是她自己所乞的神启。



如果你在看完《攻壳机动队》之后紧接着看第二部《攻壳机动队:无罪》的话,一定会有些疑惑为什么到最后素子才出现。


押井守对此的说法是,如果说前一部是素子即是全部的电影,那么《无罪》便是素子几乎不在场的电影。


影片主角从草薙素子转变为全身义体的改造人巴特,他的搭档陀古萨则是一个几乎没有改造的纯人类。这次主角们要调查的机械人偶杀人事件,对手是被注入了人类灵魂(ghost)的机械人偶,处处遍布着行走的意识容器。



换句话说,这是一部“身体过剩”的影片,关于身体的讨论贯穿整部影片。押井守不止一次地谈到自己在制作《无罪》时自己恶化的身体状况,在影片制作完成后他竟一下子累倒了,卧床不起数月,就在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他才从自己的身体里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押井守与铃木敏夫


影片的核心对白,来自择捉岛上的黑客Kim,他对人偶的热衷和对人类本身的思考足以令人心慌:人类的存在并不比人偶高级,当人类面临人偶时心中所产生的嫌恶、恐惧,其实是在嫌恶和恐惧自己,害怕自己也是这样一种简单而虚假的构造,也就是说害怕存在本身即是虚幻——这番话其实触及到了这个世界的根底,也是埋藏在每个人类或者生命自我意识深处的终极焦虑。


而想要摆脱这种焦虑,或许就是要回到无意识世界,回到动物的世界,那是一个身体即存在的世界,所以押井守安排了很多戏份让巴特去喂他最心爱的巴吉度犬——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动物,反而过得幸福,反而让人看见就觉得心安[3]



另一个让巴特感到心安的,是他的“守护天使”,已经高居于卫星之上的草薙素子,她俨然化身成一个注视着地球一举一动的神明,随时可以通过“下载”降临到人间帮助巴特执行任务。


素子已经变成了一个无所存在却又无处不在的幽灵(ghost),她是超越了身体的存在,而巴特则依旧选择囿于自己的身体,接受自我意识所约束的自我,就像看见爱犬他会心安一样,不去向往更高级的意识存在也更让他自在。


两部《攻壳机动队》,实际上完成的是一次有关“身体”的奥德赛,抛弃身体离开与下载身体回归,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结构,却已经遍历了有关后人类思考的所有。




03
《玲音》:现实是信息世界投下的全息影像


在进入千禧年之后的科幻作品讨论之前,有一部作品散发着我们绝对绕不开的异质光芒,这就是1998年的《玲音》



这部晦涩难懂的极具实验性质的原创动画,在千禧年之际,成为了一部昭示着次时代的现象级作品。


每当片头音乐Duvet那轻柔脆弱又奇异幻灭的歌声响起时,伴随着玲音的帽子被风吹落,时间骤然停止,相信每个观众都会心中一颤,并在随后与玲音的对视中迷失。



在此,我们已经没有篇幅去具体讨论《玲音》无比出色的故事情节,与十分先锋的叙事手法,但是我们必须谈及《玲音》,因为它是一部十分稀缺的、从赛博空间内部、从数字生命自身出发的作品,正是这个切入点,让整部作品焕发出与众不同的独特性,也让整个意识流叙事不再是无字天书,而是能让观众与玲音产生深层次的共鸣,就像是让她连接到了你的脑回路一样。


《玲音》的全名直译是“系列实验玲音”(Serial Experiments Lain),看完全剧大家就能明白,这个标题有两层含义:一层是指整个故事是关于名为玲音的少女的一系列实验,另一层则是暗示玲音即是一系列实验的产物。


《玲音》讲述了一个名为岩仓铃音的13岁女孩,在经历了同学的自杀事件之后,接触到了连线世界(Wired),随着她不断深入连线世界与外界互动,她的生活也遭遇了越来越多的神秘事件,最终她探查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也明白了自己的真实存在究竟是什么样。


可以说整部作品就是观众随着玲音一同揭示自我存在的过程,仿佛是从纷繁的现实世界和真假莫辨的虚拟世界中觉醒出自我意识,就像是你自己经历了这一切一样。


很多动画作品的风格显然受到了《玲音》的影响,比如《魔法少女小圆》等

在《玲音》这部作品中,你能够感受到千禧年到来之际,弥漫在互联网世界中的各种神秘学和阴谋论所带来的恐怖:当动画第9集将罗斯威尔事件、MJ-12文件、多媒体计算机、潜意识研究、超文本网络、舒曼共振等事件和词语压缩并置在一起时,观众在感到莫名其妙之外,也一定会有一种未知的不安从身体内部缓缓溢出。


本集就是以这样一种“超文本链接”的形式,将互联网与潜意识强行关联在了一起,也将玲音的身世公之于众:她是从一系列有关集体无意识与地球脑波的计算机实验中诞生的赛博生命体,简言之,她是一个不再需要接入互联网就可以穿梭于人类意识与赛博空间的高阶意识体,她变得无所存在却又无处不在,她俨然是神了。


这种神秘与恐怖以及对神与神学的引用和探讨,大概和发生过奥姆真理教事件的世纪末日本社会背景有关,玲音的身上散发着孤独、颓丧、忧郁和支离破碎的气息,这或许是它为什么能和亿万观众产生联结的原因,哪怕到了1/4个世纪后的今天依旧如此。


《玲音》中的互联网神秘事件

《玲音》所探讨的主题可谓深不见底:存在与记忆、意识与肉身、现实与虚拟等等,通过让一个少女带领我们在这些边界中游弋,我们得以从一个“诞生于信息之海的数据生命体”内部去重新感受这些问题。


在第5集中玲音的母亲这样说道:现实中的一切只不过是连线世界中的信息投射而成的全息影像,这看似是又一个“缸中之脑”的主题演绎,却因《玲音》的叙事视角不同而获得了崭新的意义:我们不再从人类本体出发去想象失去了肉体与具身性后,我们的存在将削减为何物(例如《黑客帝国》),而是从数字生命的角度出发去想象:当一段程序代码拥有了肉身形象之后,它所获得的究竟为何物?



对于玲音而言,她所获得的是与这个世界所有人的联结,而尤其是与朋友爱丽丝的真挚情感。


玲音最终变成了无所存在却又无处不在的神,与地球脉动和人类集体无意识同频共振,唯有一种情感的联结会让她以肉身的形式显现。


在全剧的最后,玲音就以“投影”的方式出现在了爱丽丝面前,但是她已经重置了全体人类的记忆,她不再会被人记起,她是一个神,却也是一个幽灵,但她只需要注视着自己珍重的人就好了。


玲音与爱丽丝的羁绊

玲音放弃了成为人的渴望,接受了自己非存在的存在,她获得了一种超越人类的存在,却只愿意为了另一个少女而降临人间,而这种关系、这种情感联结正是她存在的证明。如此宏大而复杂的设定与叙事,最终落脚的竟是如此质朴、如此纯洁的情感关系,怎能不让人在看后被一种巨大而深邃的悲哀与孤独所捕获。或许每个人都曾是“玲音”,或许你的“玲音”就在现实世界或者赛博世界的某处默默地注视着。




04
《万神殿》:当后人类社会成为日常生活的现实


让我们将目光转到现在。


不久前完结的另一部美国动画剧集,可谓继承发展了科幻文学有关后人类问题的思考,并且将它推延到了无比浩瀚的程度。


这就是由AMC+出品,改编自刘宇昆《奇点移民》等短篇小说的《万神殿》


刘宇昆


可以说,《万神殿》是近年来优秀科幻影视作品中的佼佼者,而在这部作品中,上世纪末日本动画的影响可以说是如影随形。


于我而言,《万神殿》最大的贡献,就是它描摹的是一个仿若近在眼前的未来,并且按照最现实的逻辑去运作,将后人类社会变成了紧迫的现实问题,促使观众去思考、去想象。


一处明显对《攻壳机动队》的致敬


在《万神殿》的世界里,科技已经发展到可以将人的大脑通过激光扫描上传至云端,这些活在赛博空间的数字生命被称为“上载智能”(Uploaded Intelligence,简称UI),他们的存在势必会引发轩然大波。


女主角Maddie的父亲David就被公司施以了这样的实验,成为最初的UI之一,《万神殿》的故事就从女儿与母亲如何接受父亲这样的存在而展开。


在故事的另一端,则是一个名为Caspian的天才少年,随着UI的存在逐渐公之于世,他的生活也开始泛起波澜,他最终发现自己像是活在“楚门的世界”里一样,他人生中的一切都是被精密计算和控制的,而他自己则是提出了UI概念并加以实施的天才Stephen Holstrom的克隆人。


Maddie与Caspian


故事的这两条线索分别代表了控制论在当今的两种运用:人工智能与克隆技术,《万神殿》用这两条线索描绘出了我们将要面临的“后人类状况”:前者是数字技术发展到巅峰导致的人类对生命意义的再定义,后者则是生物基因工程与控制论的极致实践所导致的人类对生命伦理的僭越。


这种生命意义与生命伦理的撼动,即是人类尝试成为“神”的表现,由此呼应本作的标题与OP中的画面。


《万神殿》的故事无疑是现实主义的,在UI出现之后,它们和《攻壳机动队》中的傀儡师一样需要寻求人身安全保障,而这就涉及到传统赛博朋克题材中始终不会缺席的政治问题;


同时,UI作为一大技术飞跃,势必会被国家权力所获知和利用,一场新的军备竞赛将不可避免。


也许有不少观众会认为这是美剧中“政治正确”的一贯表现,但其实这是贴合剧情和社会现实的,现实中的重大技术突破其实都是率先应用在军方的,而新型生命的出现,也势必会伴随着相关政治形势的大讨论。可以说,《万神殿》是以相当现实主义的笔调在书写未来。



这种现实主义也体现在本剧对数字生命外形的描绘,在第一季第4集中,成为UI的David被另一个名为Laura的UI提醒(Laura的外貌很明显致敬了草薙素子),它意识到了自己的肉身已经不在了,肉身感知是电子信号与数据的模拟,数字生命自我的一切只能是数字的——领悟到了这一点,David得以突破牢房一般的数据模拟,畅游于赛博世界之中。



由此,《万神殿》提供了一种真正的数字生命的呈现方式:它没有任何人类可以想见的相似之处,它没有躯体,没有大脑,没有器官,没有皮肤,它的大脑由数据、信号与算法系统构成,它的所有器官、所有举动、所有功能,都是计算机对人类的反演。


尽管本剧名为“万神殿”(Pantheon,直译为神的谱系),这样的呈现方式显然比《玲音》中的神学想象要具象清晰得多——以此想告诉观众的是:数字生命不再是一种世纪末想象,而是可实现的近未来。


《万神殿》中的一个核心冲突是,拥有强大算力可以无处不在的UI并不是无敌的,它们还有一个算法漏洞没有修复,这导致它们在执行任务时势必会由于高功耗而导致意识的急剧衰退,最终将被耗散在信息之海中。克隆人Caspian正是为了解决这一问题而诞生的,而他探索出来的修复方法就是“爱”。


Caspian发现数字生命中“爱”的表达

只有当UI将它们还是人类时内心最脆弱、最隐秘、最亲密的情感记忆提取出来,它们的仿真才不会崩溃,它们的意识才能完整。


这一设计印证了我们先前提到的科幻作品中的情感转向,只有你与他人的关系才能让你的存在变得完整,身体也好、意识也罢,没有真正与他人产生联结的存在才是真正虚幻的。



由于预算遭砍,《万神殿》只被续订到了第二季,故事的很多细节来不及展开,很多剧情推进只能猛踩油门,让观众直呼跟不上车速。然而,第二季最后一集的超展开,可以说几乎能抵得上之前叙事上的所有唐突冒进。


当117649年之后,无数包含着一整个宇宙的戴森球在观众眼前铺排开的时候,能与之相比拟的,或许只有第一次看《2001:太空漫游》或者《星际穿越》的那种感觉吧,无尽的时空在你的眼前骤然展开,无远弗届的科幻想象力将会带给观众纯粹的震撼。最后的Maddie已经在赛博空间中演化成为了高维生物,默默注视着自己所创造出的无数个宇宙中的一举一动,那些属于三维空间生物的情感与纠结都是那么渺小与微不足道……


《万神殿》最终带给观众的就是“神”的存在处境:我不再受时空的束缚,却又不再产生任何情感的涟漪,神的世界是一个意义悉数达成的世界,亦或者是一个意义全无的世界,于是乎曾为人的我们开始怀念关于人的一切——


于是,故事将从还是迷茫少女的Maddie那里重新开始。



《万神殿》带领我们到达名为科幻的莫比乌斯环的另一侧,我们的想象向内折跃,向内求索,重新经历自我存在的一切。


这或许是从《攻壳机动队》和《玲音》提取出来的、有关后人类思考的真意,也是新世纪的我们思考不再遥远的后人类社会时,必须要参考的纲领。



时值后人类状况离我们越来越接近,去影院再度感受《攻壳机动队》视听与思想的双重盛宴,或许是一件该提上日程的事。


至于人与AI究竟能不能和谐共存,还是来看看押井守监督的回答吧:


“AI能否与人类共存成了今天的主题,但共存是绝对做不到的哦。


并非共存,估计,只是共依存吧。总之就是孽缘哦……人都不相信人,你觉得人会相信做出来的东西?大概,懂技术的人会放心吧。


但大家说到底,不会修引擎也开车,也坐飞机。电脑以及智能手机也一样。所以说,在不太懂的情况下AI与人进入共依存关系,这我也不觉得是坏事,也不能说是好事。


人只能这样活着,我想以后也这样吧。[3]”

注释:
[1]参见戴浩《赛博空间(cyberspace)概念的由来及译名探讨》,中国指挥与控制学会公众号。
[2]【译文】押井守谈自己的电影 Patlabor 攻壳 加尔姆战记 空中杀手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15293466/?spm_id_from=333.999.0.0
[3][访谈翻译]押井守深谈《无罪》:他究竟在这部作品中讲述了什么,又追求了什么呢?——从人偶和狗的角度出发 https://zhuanlan.zhihu.com/p/668398419
[4]【译文】押井守谈AI 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33557870/?spm_id_from=333.99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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