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生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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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父亲的眼圈红了。

在富丽堂皇的酒店落座的一瞬间，父亲的眼圈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整个脸都憋成了酒红色，稀疏的白发在暖黄的灯光下白得有点凄惨。也许刚才走在长长的映着父亲倒影的过道里的时候，就已经如此，只是儿女们没有留心而已。

父亲老了，在他60岁那年，儿女们商量后就开始为他过生日，尽管他年年反对，尽管他反对无效后一再要求将二月的生日与正月的家庭聚会合并，但没有人答应他。确切地说是他的儿子没有答应，毕竟在这个观念依然传统的小地方，儿子才是一家之主，嫁出去的女儿在这些事上还是客随主便的好。既然儿子不同意，既然女儿们孝心更甚，过生日的事就按小辈们的意愿年年往下进行着，一晃就过了十多年。十多年的生日里，很少看到父亲特别高兴的时候，至多也就与逢年过节时全家团聚的表现一样。也许母亲走后，父亲习惯了一个人，儿孙满堂的光景对他来说已经无法适应。反正儿女们期望的那种幸福在父亲的脸上从来没有找到过。也许，父亲的性格，即便内心溢满了幸福，脸上也只有微微的笑意吧。猜不透父亲心思的儿女们，就按自己的意愿一年年张罗着。

正月一过，日子就像雨后的野草般疯长。这不，好多天前还只是在脑子里一闪的这个日子转眼间就到了。本来前一天女儿们就商量好了还像往年一样，带上吃喝回家张罗的，可父亲来电话，巷里好多天都没水了。承包机井的人因为庄户人浇地都改用了黄河水，没有利润可赚，便不再承包。没人承包井，原来定好的每周日送水的事就黄了，送水的事黄了，吃水就成了大事，父亲也就舍不得让一大堆人回来浪费那仅有的过日子的水。儿女们一商量，决定把父亲接到城里来。这个想法以前不是没有过，只是因为父亲的执意拒绝，一次次未能如愿，所以为了不惹父亲生气，后来就没人再提起。这次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他的儿子，毕竟在父亲眼里，他的儿子是足以让他引以为豪的。让大家意外又欣喜的是，父亲还真的来了。

黑色的越野车轻车熟路地停在一家高档酒店前，坐在车里的老父亲被扶下车时，他并没有注意眼前就是这小城里最高档的酒店，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小心地在外孙的搀扶下进了大厅。被搀扶到大厅东南角有着各类海鲜的养殖池前时，看到那些张牙舞爪的面目怪异的海鲜，父亲也只是轻轻地感叹了一两声，并没有像他的小孙女一样兴奋与好奇。电梯在五楼停下时，服务员热情地上来招呼，过道黑白相间的地板上，倒映着白色的墙，白色的屋顶，金色的吊灯，还有身着中山装手工鞋的父亲。走过一个个掩着门的白色包间，屋顶上华丽的吊灯也将心底里的温暖一步步升了温。过道真长，停在第二个转弯处等候父亲的我，看到那颤巍巍的身影，突然感到一阵不自在的闷热，虽然还是早春二月。

终于拐过了最后一个弯，等候在包间门口的老大，早已调好摄像机将镜头对准了父亲，包间左右的两盆幸运竹在灯光装扮下格外翠绿，格外精神。闪光灯亮起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兴奋的，为了父亲能够健康地陪着他的儿女们迎来一个又一个日出，也为了儿女们能幸福地陪着老父亲度过一个又一个平凡的日子，没有人想到父亲的内心正起伏着怎样的波澜。就在落座的一瞬，几乎同一时间，所有人都注意到了父亲脸上的异样。

这种情形，让一秒钟前还谈笑风生的儿女们，一时措手不及，慌乱间也一个个缄默了，低下头，偷偷地用服务员递上来的热毛巾掩了掩面，而后极迅速地换了表情，用同样温热的话语劝说起父亲来。父亲一言不发，只是闭着嘴，看得出他在极力克制。是啊，这是儿女们为他72岁生日特设的生日宴，不能让自己的泪水扰了这喜庆的气氛。

“以后不要再给我过生日。”父亲哽咽着说出了踏进酒店的第一句话。他用枯瘦的手一遍遍拭着眼睛，没有接着往下说。儿女们一个个心里明镜似的，这有点奢华的场景，让父亲想起了在另一个世界里孤寂地躺了将近20年的母亲。何止是父亲一个人想起了，一样的念头已在儿女们各自的内心明明灭灭了来来回回，只是，苦命的母亲未来得及享用的，儿女们希望他们的老父亲能够双倍享用，一份未能报答的养育深恩，儿女们希望能够加倍地偿还。

明年，父亲的生日还是回农村过，平平常常地过，只要他老人家高兴就好，儿女们商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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