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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七月半

2016-05-26 陈士彬 当代作家


  

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七月半又来了。村头村尾,陆续响起敲打纸钱声。黄草纸上留下小圆小圆的铜钱印痕,折成三角。榕树下的白发阿婆,卖香烛纸生意也红火起来。


迷信说法,时过午时,阴盛阳衰,是招魂呼鬼的时机。夕阳西下,家门口凉风惨惨,月光也爬出东海,无诗无画,暗淡忧郁地把银辉洒落大地上。


母亲叫我端出在墙角搁置一年的先人的香案来,放在桌上,点燃一对蜡烛,几柱香。一柱香,乃是一个先人的灵魂。青烟袅袅娜娜,似乎魂兮归来,笑纳儿孙们的孝意。


每次敬酒,小心翼翼,恭敬之心油然而生。那些埋没已久的音容笑貌,重新清晰鲜活起来。儿时,我曾经好奇问过上辈人,他们都如此回答,长狗眼的人,或穿蓑衣躲在板壁缝后才可见。半信半疑,蒙茫了整个儿童时期。


三巡酒毕,房间里静悄悄。接着烧冥币纸钱和纸衣服纸苹果机等等。母亲按平均依次序地烧着一张一张的,怕他们闹矛盾生意见,同时口中念念有词,轻声呼吁他们要保佑我们平安发财,这样举措真有的讨价还价的味道。




那缭绕飘逸的青烟灰,一落一升,仿佛看见他们一把一把地抓住钱,而震动产生引力的迹象。这样轻飘飘然,那样让人身心发悚。烟雾沉沉,刺了我眼,泪水盈盈,歪打正着地算天之灵吧!正为逝人流悼哀思之泪,如小泣如小悲。尘灰一次次降临水饭和菜肴上,那不是先人为我们送上一个个祝福吗?


这时,母亲在门外,洒一些酒,烧几包纸钱。说是赠与把先人送来的打船人和路过的孤魂野鬼们。一点心意,给予那些无家可归,无人祭奠的阴间古人,让他们别夜晚游行在房屋附近,惹鸡飞逗狗吠,带来我们睡不宁梦不安。


这样的夜晚,在亘古永恒的月光下面,连文人墨客也不敢赞赏的七月半的月光,照耀着那些孤苦的灵魂。俗语道:“七月半,鬼大放。”他们一定会在荒山野岭上蜂拥而至,轻快地走在他们熟悉的村间大道小径,川流不息似地去寻找哪家正在祭祀,看看供品,听听主人的祈祷声。


我也不明白,有多少个无依无靠的魂魄在等待在排斥,是否引起他们涕泪涟涟,你抢我骂,给阴曹地府治安工作添加麻烦。而母亲每年都在说:“你们已拿去了赶快走吧!”就关门怕他们进入。




而这一切,年年延续,也是祖先传承的一个祭祀仪式,一个表示对死者友好和谐的举动。据说,这些先人和孤魂,从泥土度入人间,是经阎王审批后,难得机会呀,魂落阳间,不管我们以前认识也好不认识也罢,都是村里的亲人,我们怎不能祭祀及供品奉给呢?怎么不痛惜他们及自己的人生苦短呢?


童年的七月半,看到听到那些母亲为失去亲人豪啕大哭,呼叫他们的名字,划破天空。那悲伤那蓬头散发的母亲,想用泪水清洗晦气的面孔,想用悲愤声,唤醒远离的灵魂。


今晚的月光还是当年的月光,那些哭声凄惨的母亲,也许做古了,到冥界成了七月半之魂灵了。

儿时的邻居同伴阿宝,瘦长的身材,灵光的头脑。他家的兄弟姐妹多,而他排在最后,所以家务农活的事,很少让他做。我在我家算老大,件件事都要帮父母忙。因此,阿宝在体力方面比不过我。一辈子也不能忘却的一件事,那就是,一个夏天,我与阿宝在庭院里玩耍和乘凉。生产队里的一名队员来担谷子放晒,叫我们摔跤比赛。谁知道啊,阿宝的脚,给我脚一撇,轰一声倒下。赢了一场算什么呀,可是他那右手的肱骨折断了,马上隆起一个大疙瘩。他在发抖,在大哭,声声如雷。后来,他读书认真用功考上师范,当一名教师,戴上一幅高度近视镜。一次在路上被汽车撞倒,结果早年逝去。如今,阿宝的鲜活的样子,历历在目。今晚,他会趁月光下到他家吧,我对他的那份痛时时揪我的心。




近几年,与我同事的一位教师,且邻居,拐脚的,走路甚不方便。记得一次,他帮我背石棉瓦,看他那一步一晃,很吃力。他什么话都给我诉说。不幸的是,那年得了肺癌。化疗了半年,有好转,他对我说没问题了可以到外面旅游了。可是后半年就最后二个月就不行了,每况愈下,脸色苍白,到了奄奄一息时,讲了这么一句话,“我上辈子做了何罪过啊,我的儿子还在牢狱里”。至后,临死时,他的儿子也没见过他一面,不过他的儿子有公安人员陪同一起来送终。他的儿子受教育释放以后,努力为人,娶了美妻,做生意买高楼套房。这时,七月半,我的同事的魂在诉说吗?欣慰也好,怨言也是,他的魂,我的痛,似乎在对话。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常常回家,常常听到母亲说某人走了,心头凄然。他们埋在荒丘上轮回七月半之魂,那泥土里还有埋的是亲人的隐约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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