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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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春节过后,我带儿子回娘家小住。又是一个落雪的日子,暮色苍然的时候,独自踽踽地踏在铺满绒毯一样积雪的小路上,空中大朵大朵的雪花悄然无声飘落下来,像是慷慨的仙女洒下的花瓣。掬一朵雪花在手,看着那如同蝶翼般薄弱的雪花在掌心慢慢融化,便不禁如烟如梦的想起她,那个雪一般美丽温婉的女子。
她叫落雪。是隔壁邻居刘叔家的大女儿,大我六岁。可能是因为两家住得近,村子里同龄的玩伴又不是太多,所以当时的我特别黏她,整天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她屁股后面。她倒一点也不讨厌我这个小尾巴,很乐意地牵起我的小手,带我跳房子,捉蝴蝶,上山下河,挑菜寻草......农村孩子的童年是美好的,日子就在这样无忧无虑的简单和快乐中匆匆而过。
我上初三的那年,已经师范毕业的落雪姐姐在村小学当老师。那时候我们课业负担远没有现在的孩子那么重,放学后有大把的时间,所以我经常会去村头的学校找她聊天,像小时候一样黏着她。落雪姐姐已经出落成极美的姑娘:个子欣长,粉面桃腮,浅浅的微笑静贮于两颗豆粒般的酒窝之中;一双圆杏似的双目,灿若星辰,言语全在顾盼之间;惹得村上越来越多的小伙子在她走过时长久的驻足。甚至有些自以为是的聪明人开始用接近我的方式来套取有关落雪姐姐的各种信息。尽管我也从中收受到一些诸如酸枣、野杏、红薯之类的贿赂品,但我却从未透露落雪姐姐的半点秘密。因为我知道雪一样美丽的落雪姐姐早已心有所属。在她房间那个带锁的抽屉里塞满了来自边防部队的信件和照片,照片上的小伙子手握钢枪,英姿飒爽,帅气逼人。他叫东,和落雪姐是中学同学,中学的时候他们就相恋了。中学毕业后他去新疆参军,落雪姐姐回村里教书。两人虽相隔千里,但彼此鸿雁传书,情意绵长。
那年东回家探亲,回部队的前一天下午他来学校和落雪姐姐告别。作为电灯泡的我知趣地避开了,独坐在房间里翻杂志。过了许久,手里的杂志翻完了,百无聊赖的我抬头向着窗外不经意的一瞥,便立刻被眼前的画面深深地吸引了:落雪姐和东正并肩在学校操场的雪地上一圈又一圈的慢慢走着。雪景很美,四周很静,鹅毛般的雪花轻轻洒落在他们身上,像是上天向他们洒落的祝福,使得他俩的身影变得如诗如画。在他们舒缓的脚步后,出现四串和谐对称十分优美的脚印。这些脚印首尾相接时,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圆,犹如一个镶嵌在操场上的大花环……以至于多年之后,一到下雪的日子,当时的情景就会幻觉一样逼真在我的眼前。
那个时候,恋爱中的女孩子一般都会为心仪的人亲手做一些物件,比如鞋垫,荷包,围巾。聪慧的落雪姐姐当然也不会例外,不过她要送给“兵哥哥”的却相对厚重大气一些——一件咖啡色毛衣。当村里的其他女孩拿着鞋垫分针走线时,她却发疯似的迷恋编织,而她手中毛衣的图案好像也复杂异常,犹如藏族少女头上的冠。我知道那是当时特别流行的毛衣花样叫做“情人网”。现在想来,冰雪一样聪慧的落雪姐姐最终没有逃出这张情网,而她又为这场后来成为悲剧的恋爱付出了何等惨重的代价!
依稀记得当时的情景:她一言不发,神态恬静地端坐在床前静静缠绕,如葱的手指灵巧地挑起千丝万缕,桃花一般的脸上满是幸福和安宁。长长的睫毛下如漆的双眸不带任何杂质,口中念念有词:正一针,反一针,两针并成一针......另起一行,先挑一针,再退一针......不难想象,当毛线在她双手间渐渐精致成型时,那根毛茸茸的软线不仅穿过手指和竹签,也穿过了一颗有着微妙心跳的少女的心......
后来那件毛衣织成后什么样子,有没有寄给他的那个“兵哥哥”?我无从知晓,因为在暑假结束后,我升入县城的高中,父母因为在镇上开了一家小商店也搬出了村子。我回村子的次数就很少了。
知道落雪姐姐出事,是爷爷来学校看我时告诉我的,他说刘叔家的雪丫头不在了,我愣了很久还是不能相信,然后泪水开始决堤。后来,我回到村子,从邻居们的窃窃私语中得知了事情大概:东在部队受到司令千金的垂青,即将退伍的时候,为了留在部队,东写信向落雪姐姐提出分手。面对着这一晴天霹雳,落雪姐姐表现得出奇得冷静。读完信后,倔强的她没哭也没闹,而是不顾家人的劝阻,在一个飘雪的清晨,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西行的列车 。她要去新疆找东问清楚,她要听他亲口告诉自己分手的理由!然而,有谁能料到,她这次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她所搭乘的汽车在积雪覆盖的山路上出了车祸。美丽的落雪姐姐永远的留在了新疆那皑皑白雪中……
不知不觉间又来到学校门前,学校没有太大的变化,落满白雪的操场一如当年一样肃雅幽静,我踩着厚厚的积雪走进去,在校园的花坛前停了下来,回想往事,心中涌起诸多难言的苦涩。
“丫头,你回来了。”我一惊,循声望过去,不远处一棵一米八几的“树”在跟我打招呼。是东,尽管已经过去还多年,他的容貌和声音却没有多少变化,眉宇间的英气一如从前,只是多了一些沧桑。“我明天就走了,来这里看看。
不介意的话,一起聊聊吧。”他拍拍身上的积雪走过来,在我身旁站定。
“你想聊什么呢,大连长?”我冷冷的问,之前听村里人说,东这几年仕途坦荡,一路平步青云现在已经是部队上的连长了。不过,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成为司令的乘龙快婿,而且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娶妻,至今仍是孑然一身。
“我知道,在你的心里,我就是现实版的陈世美。”他为自己点燃一支烟,自嘲道。
“难道不是?”
“那封信不是我写的.....”
他重重地吸了一口烟,在一阵长久咳嗽之后缓缓道出事情的真相:在部队举行的新年联欢会上,司令千金对气宇轩昂的东一见钟情。继而开始强烈爱情攻势,被逼无奈,东将自己和落雪姐姐的恋情告诉了她。但骄傲的司令千金却不以为然,任性的她怎么会轻言放弃?为了成全自己的爱情,竟然用冒充东的卑略手段给落雪姐姐写了一封绝交信.....
“造化弄人啊......”听完东的讲述,我在震惊之余百感交集。
“这次是回来探亲吗?”许久的沉默之后,我幽幽地问道。
“是啊,明天走,想再来这看看。”
“为什么不转业呢?”我知道以军现在的资历和军衔转业以后在地方的待遇是非常高的。
“我想留在西藏陪落雪。”他抬头望着远方,目光悠远绵长:“她是因为我才去的西藏,我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在那里太寂寞。”
我想用人死不能复生,对于痛苦的往事应该学会放下这类话安慰他。但最终没有开口,我怕自己苍白的语言会使他更自责,于是转移话题:“天不早了,回去吧?”
“你先走吧,我想再在这里呆一会。”他说。
长久的沉默之后,我轻轻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后忍不住回头:东依然静静地站在那里,俊朗的脸上满是落寞和孤单。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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