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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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果子
“花生”,在老家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长生果。叫着叫着,就叫成了“果子”。
在粮食不足的年代,果子为富华之物,可吃可不吃。一个生产队就种一小块地。我家所在的四队,把果子秧在阡南,由“四类分子”宋金秀爷爷看管。物以稀为贵,看管就在情理之中。看果子可是个“美差”,队里的人都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等着。有的人带着三颗韭菜两棵葱的,找到“包队”的父亲,一番闲侃,几番暗示,一根筋的父亲却不为所动。
父亲考虑到宋金秀腿把不好,干不了重活,家中的四个孩子张着口要吃饭,总得挣点工分养活他们,就把这个活派给了他。因,此,队里管着点事的都有意见,说,怎么叫个四类分子去干这么轻快的活?
阡南沙性土壤,南依大路,北靠水渠,合水渠的走向,呈“梯”形。秧上果子种时,是最需要看护的时候。”种将不存,果将焉结?“有的人不管果子种里拌进了人尿和“六六六”,照样从土里扒拉出来,用水洗洗就吃。宋金秀日夜守护,才得以让种子发芽。苗出齐后,有社员来帮着宋金秀清棵蹲苗。半个月后,填土埋窝。在这期间,看管员只要看好果子不被牲口吃了,不被人踩了就行。
我们几个孩子好奇,时不时地装着在水渠里割猫耳朵,日渐靠近果子地。果子地的草和果子赛着长,绿绿油油的。我们也试图去果子地里拔草,可是宋金秀不等我们靠近,就说:“别过来!别过来!”
在苗期、团棵期、花期,社员又进行了三次中耕除草。过些日子,果子开了嫩黄的小花,每株果子上开的花都很多,陆陆续续有一二百朵。看着果子花在明媚的阳光下绽开、脱落,我就发痴:一粒种子何等神奇,从萌芽到地上花开,到花繁到枯落到地下结果,途经的是一种怎样的过程!每每发现我的如醉如痴,宋金秀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培土后的果子,像一朵悄然而来的云,生生揪住了孩子们的心。我们光临水渠的次数增多,我们的眼睛变成镢头,想刨开土看看果子结了没有?宋金秀防范我们如临大敌,他在水渠的一边插了酸枣棵子,两边折回也插过去两米,果子地俨如“铁桶”。
夜晚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让果子叶变得明晃晃的。等白天有了阳光,闭合的叶片慢慢张开。微风流动中,叶片和叶片互相挤着,滚动着细碎的金光。水渠里的蒲公英开得更张扬了,渠边上的枸奶子,却含蓄和丰盈起来。果子叶的香气混合着泥土的气息钻进鼻孔,吸一口,真是醉了!雨天也挡不住孩子的脚步,我们踏着泥泞,穿过水渠,计划偷几棵果子,没想到宋金秀像幽灵一样从地里站了出来。披着油纸的他,朝我们笑了笑,他的笑鬼斧神工。
之后,很长时间,我们和宋金秀展开了拉锯战。割草的时候,去水渠走一趟,回来的时候再去水渠走一趟。我们每去一趟,对他都是一种折磨,他担心果子地受损。后来他想了一招,脖子上挂了一个哨子,看到我们靠近酸枣棵子,就吹一声哨子示警,见我们不走开,就吹第二声、第三声,并阴着脸走过来。我们一哄作鸟兽散。尽管我们一直无法知道果子的结果情况,但是每天放学后和宋金秀的斗智斗勇,成了我们戒不掉的乐趣。那些认为看果子地是美差的人,自会庆幸多亏没来受这等洋罪。
终于,要出果子了!
队里的男劳力用大镢在前面刨,女劳力在后边拾,妇女们给每家每户分成一堆堆的。各家按照名字找到自家分到的果子,把果子从秧上摘下来后,带回家晒干,按生产队规定的斤数上交。孩子们一边手忙脚乱地摘,一边连土带泥地吃。大人呵斥着:“吃那些小点点,千万别吃个大的,吃上了给队里就不够了!”其实,大人也管不住自己的嘴,看到“小妞妞”、“小泡泡”,也填进嘴里,实诚的是一个也舍不得吃的。孩子们不管,发现大人不注意,捏开一个饱成的,快速扔到嘴里,不敢用劲咀嚼,只用上牙和下牙慢慢磨。磨的速度过慢,奶白的汁液从嘴缝里渗出来。当娘的看到了,用白眼珠子挖了一眼。
打过了馋虫的孩子,被身边活蹦乱跳的蚂蚱搅得身神不宁。趁着爹去整理果子秧,娘忙着捯地里的果子,一溜烟跑了。各种蚂蚱的名号孩子们是如数家珍:双磨角、油蚂蚱、土蚂蚱、呱哒板子、蹬倒山等。“双磨角”,头上有两根长须,受到惊吓,箭一般地飞走,一飞就是十几米。雄双磨角,飞起来带着“噶哒、噶哒”的响声。身形快的孩子才会捕捉到双磨角,从脚下采一根韧性好的草杆,捋去草叶,穿过蚂蚱鞍子,几分钟就是一草串。有的双磨角很狡猾,满山遍岭地飞,捕捉的孩子要过埂过岭,有时会四肢扑地,来个狗吃土,双磨角却从手缝里飞走了,地上只留下双磨角的大腿。大人有心眼,等双磨角飞过来,摘下头上的苇笠轻轻一扣,即为笠中之物。若是遇上雄雌双磨角背着飞,是孩子最大的惊喜。若是你以为有机可乘,就大错特错,雌双磨角背着雄双磨角飞得更快,可能是爱情的力量在作怪。
笨蚂蚱好扑一些,但是它和土地一个颜色,要仔细辨认。油蚂蚱遍地飞,和绿草一个颜色,大人说不好吃。“蹬倒山”浑身碧绿,体形较大,双腿强壮,眼睛贼亮。扑着只能拿着玩,大人也不叫吃。
嘴馋的孩子,用枯干的果子叶就地烧蚂蚱吃,烧去翅膀后,蚂蚱肚子变红变黄,香气逼人。雌双磨角肚子里有籽,嚼起来,香得还想吃一个。讲究的孩子,拿回家扣在盆底下,等它们把肚子里的屎包泄掉,去掉翅膀,用盐水腌了,炸着吃。炸着和烧着,绝对不是一个味道。
孩子们还没扑够蚂蚱,娘却把脚下的果子地翻了好几遍了,捯出来也就两三捧果子,她就觉得赚了。前呼后应回家的时候,也就背回一蛇皮袋子果子。晒去水分,上交剩不下几个,队里早就核算好了。
这一蛇皮袋子果子,把当娘当爹的愁坏了,就是藏进耗子窟窿,这帮缺肚子的孩子也会挖地三尺,三天两头找的。没办法,家长把蛇皮袋子挂上老榆树枝子,扔上屋顶,托上墙头。就是这样,他们还不敢把心放进肚子里,谁叫他们的孩子长了“果子”眼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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