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故人

◆ ◆ ◆

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上次回老家的时候，又碰到了我们村子的“名人”。他真的是个“名人”，小的时候，常常听见他的大名被整个村子的人挂在嘴边:你怎么跟国成似的;或者:你这个傻子国成。国成就是他。大家都觉得他是傻子，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他那样算不算傻，因为他口齿清晰，有生活常识，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是，他现在已经年过半百了，还总是会逮住人家骂:你这个矮子，你这个傻子，你是最矮的……小的时候爱和他争辩，明明矮的是他自己，死也不承认，现在碰到了却只有无奈摇头，无语对之。

我很“荣幸”地与他做了十几年的邻居，在我生命的头十几年里，我们家和好几户人家一起住在一座大房子里，就像北京的那种四合院。因为同在一个屋檐下，所以碰到他的频率很高。每次碰到他，我们一大群孩子总是要跟他来个唇枪舌战，他骂我们都是矮子，我们说他是傻子，有的时候作势要打他，他便一脸凶相，大家就哄笑着跑开了，不敢真近他的身。我和我的发小经常会同情心泛滥觉得他很可怜，缠着老妈给他碗饭吃，但也经常被他气的炸毛，因为落单的时候骂不过他，急得只想哭，便觉得他很可恶。他看谁家吃晚饭了，就往人家厨房门口一站，问:你们家晚饭吃什么啊？久而久之，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不怎么搭理他。我跟我妈妈心都比较软，我说他好可怜我们给他碗稀饭吃吧，我妈妈就总是一边说着不能让他养成惯性，以后总来怎么办，一边又会动手给他盛一盆饭。其实很多时候大家都会给他点饭吃，碰上热闹事儿了，他还能吃到大鱼大肉。

说到这儿，我不禁又想起另外一个人，这是个老爷爷，我知道他的时候，他已经白发苍苍，手拄拐杖，听说他无儿无女，年轻的时候是个军人，参加过抗日战争，幸运地从战场上活了下来，因为他孤寡老人一个，政府好像每个月会给他微薄的补贴，还体恤地给了他一个证明，凭此证到谁家都能得到招待(据说是这样的)。有天晚上，他拄着拐杖就走到我们家门口来了，我妈妈随口问他吃过没，他就说他好几顿没吃啦，门被锁住了，村长还没来帮他开门。我疑惑为何村长还管给他开门，后来才知道这源自他是个可敬的退伍军人。听他说没吃饭我妈妈就心软，大方地给他盛了碗饭，那老爷爷吃完后说明天村长会来给他开门，他会再来的，我妈还无奈地以为他是要再来我们家吃饭。结果第二天的时候，他果真回来了，还带来了两块钱和两片方便面，执意要给我妈妈，怎么都推辞不掉。那个时候觉得这个老爷爷很有意思，后来听我姐说，这个老爷爷很可敬，身上有军人的骨气，十分执着，不愿意白吃人家的东西。

这么多年过去，我再也没见过这位老爷爷，也不曾耳闻他的近况，却一直忘不掉他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送来他的“伙食费”的身影。

说回到 那位“名人”，他除了死皮赖脸之外，有个特别不好的习惯，就是爱顺手牵羊，我们那一片的每户人家都被他“牵过羊”，屡教不改，别人凶他他似乎也不知道怕，所以我们在同情他的同时又十分唾弃他。他也曾有人生巅峰，那段时间六合彩盛行，几乎祸害到每一个家庭，也不知怎么的，就有人说他猜得很准，然后就经常会有大妈大姐提着花生瓜子衣服什么的来找他。年少无知的我还吃过他给的花生，并赞叹他风光无限。这风光没能维持多久，六合彩倒台，他变回了那个食不果腹、衣衫褴褛的他。

不得不说，他是我童年回忆里很奇怪的一部分，不显得多重要，却牢牢盘踞。每次看到他，我的记忆就能穿过时光越回到从前的日子里，想起我扎着羊角辫跳绳的时光，想起我奔跑在金色稻田里的岁月，想起我从树上掉下来摔到不省人事的悲惨经历，想起我善良却薄命的母亲，以及许多许多细碎的往事，也有苦涩，也有甜蜜。

上次回老家看望奶奶，有回看到他担着两筐萝卜从我奶奶家门口经过，走着走着突然拐进来，我一脸警惕，没想到他放下担子挑了好些个白胖白胖的萝卜说要留给我奶奶，我意外得不行，末了他摸着后脑勺一脸憨笑，还叫我别跟他嫂子说，也千万别告诉别人。后面听我奶奶讲，他还偷偷给过我奶奶地瓜、马铃薯什么的，还帮她锄过田、割过稻子、挑过担。因为我奶奶时常会给他点东西吃，他默默记在心里，如今学会了用着他所能用的方式来回馈。我心里十分感动，他一脸小心翼翼的样子竟让我觉得有几分可爱。

上次再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两鬓染霜，还是开口就要骂人家矮，却怎么都叫不对我的名字，似乎是已经认不出来我是谁，说了好几个名字，到最后把他自己给搞糊涂了。呵，他也慢慢老了，认不出我是当年跟他争论的哪一个讨人厌的小丫头，他背上背的柴也越来越少了，然而时间的重量，却越发沉甸甸的。我立在那儿默然不语，一直想等着看他会不会叫对名字，当然，没有！最后他自己无趣地走开了，依然赤着脚，脚后跟“沟壑纵横”，就如时间的长河爬过的寸寸土地。他已经赤着脚走了好多年，有鞋子却不舍得穿，再硌脚的路，他都赤着一双脚走过。

有人说他是上辈子造了孽，这一世才要给他哥嫂家当牛做马地受苦，一生无妻无子，也不知活得是清醒还是浑噩。如果真的有前世今生，但愿这一世他苦难受尽，能求得来世幸福安稳。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