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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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我拽着妻子，紧紧抓住她的手，她几度想挣脱我的控制，但无济于事。木头，你怎么这么木头，我不想治了，咱回家，南坡的谷子还没割呢，娘都七十多了，干不动了，你不知道她有哮喘啊……
我一声不吭，手劲儿更大了，就像抓着一张五百万的彩票，生怕她跑了。后面跟着慢慢腾腾的女儿，她好几天没怎么好好吃饭了，躺在医院里地板上也睡不踏实，眼窝陷了下去，她的手抓着那个红色的书包，也是死死的。
租住的房子破破烂烂，像被日本鬼子洗劫过似的。打开灯，屋里一片昏暗，爸爸，光线太暗了，我没法写作业。女儿兰心满脸委屈，眼泪快掉出来了，这是个纸糊一般的女孩，弱不禁风，我嚷一声都能让她泣不成声。
我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你妈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想着作业，没良心的东西！桌子比女儿还脆弱，一拍中间还裂了一道缝，我赶紧用力拼接好，免得房东老娘们儿找我麻烦。就这破房，一个月五百，还不带讨价还价，在农村五块钱都没人住，要不是离大医院近，我才不上这个当呢。
兰心吓得哆哆嗦嗦，眼泪在眼里打转，像受伤的小鸡，我搂过她，抚摸着她的头，都是爸不好，让心心跟着遭罪，你爸无能啊，无能啊。
妻子小月抹着泪，都怪我这病，木头，你娘说的对，你娶了个扫帚星，我会让你家倾家荡产的……
我想摸出一根烟，却掏出一个空烟盒，我已经好几天不抽烟了，烟必须得戒掉了，为了妻子的病，一分钱都得掰两半花。我将烟盒扔在地上，狠狠剁了一脚，病必须得治，我回趟家，凑点钱。
小月扯着我的袖子，泪流满面，凑啥钱，世上难不过借钱，谁肯把钱扔在你这个无底洞，木头，咱俩离婚吧，离开我你就不用发愁了，医生说了，我这个病顶多就是眼瞎……
我推开小月，打开门走了出去，门外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人都喜笑颜开，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苦楚，我像一片草叶落在茫茫人海，无声无息。我的泪没有溢出，生活不相信眼泪，只会嘲笑懦夫。
回到牛家庄的第二天，我就把房子卖给了初中同学付康。他有点不好意思，老同学，按说我应该帮你，但手头有点紧，我这钱也是借的。你说当年，你真不该娶小月，谁不知道，她被尤秀那小子强奸过……
我一把揪住付康衣领，再说我弄死你！他吓得语无伦次，好好…我…不说，我嘴贱。他扔下钱扬长而去，临走留下一句话：马上搬，我得找人装修一下，这地段开个店准发。
老娘死死抱着院里的老梨树，老泪纵横，我死也不离开老宅，你个败家子出息了，为了个快死的老婆卖房子，我打开始就不同意你娶这个破鞋，你个石头脑袋不听话，让我土埋到脖子的人大街上睡觉啊，这叫什么事啊……
我听着娘的哭声，心像被刀子挖来挖去，娘，咱先搬到老嘎叔的旧房子里，等儿子挣了钱再盖房不行吗？
娘啪啪给了我俩耳光，你不知道老嘎的房快塌了吗，你恨你你娘死得慢是吧，那好，我就撞死在这儿，让你顺了心。她剧烈咳嗽着，每声咳嗽都敲击着我的神经。
娘颤颤巍巍奔向石头墙，老嘎叔此时赶了过来，忙拉住，老嫂子，你这是干啥，不至于……
老嘎叔用放羊棍敲着我的头，我跪在地上，低着头，木头啊，你个不争气的东西，这是想把你娘逼死吗？那病治不起就别治了，你爹怎么死的，还不是换不起肾，拿不出那个钱，治不起只有等死，这是命……
邻居赵大娘踹了我一脚，照我头上吐了口痰，连个儿子都没给你生下，还把她当宝贝，二金他媳妇得了肺结核，二金第二天就跟她离了，现在又娶了一个，日子过得跟火炭儿似的，你个榆木脑袋咋就想不开。
村长方叔说，我再跟乡里说说，看能不能补助一下，唉，按说有新农合，花不了多少钱。
刘二炮接过话，方叔，你是不知道，大医院水深着呢，你不送个几万，连个号都排不上。听说有的专家号都排到明年二月了。
人群渐渐散了，唉声叹气的，横加指责的，踢我拍我的都走了，只有二炮给我留了一百块钱，愣塞给我的。
我背着老娘走向老嘎叔的旧房子，老娘用头巾包着脸，不让人看见，爬在我肩上，泪水湿透了我穿了一个月的衬衣，湿透了我累累的伤痕……
回到城里，我将装着钱的信封塞到大本事的手里，大本事原名刘帮，专门干给医生送红包拿号儿这档子事，因为这门生意，他在城里已经买了三套房了。
要不是和他沾点亲，是我大姨三丫头女婿的二表哥的堂哥，这事不定拖到啥时候，没点关系这钱送进去也白搭。以前觉得时间就是生命，这层关系也决定生命，钱也决定，我们的生命就像一把锁，有那么多钥匙，但没有一把攥在自己手里。
大本事没收，他又把钱放我手里，不用了…
我急了，扑通给他跪下了，我老婆这病只有李专家能治，你就发发善心救救她，救救她……
大本事将我扶了起来，拍拍我肩膀，不用了，你老婆本事比我大，早给我钱了，手术也做了，瘤子取出来了，呵呵，你们可以回家了。
啊……你说啥……我老婆……
回到出租屋没看到她们母女，房东太太递给我一个信封，我打开，是一张信纸，红杠杠的信纸，有点潮湿，像滴了几滴雨点，信纸上部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离婚协议书……
为什么，为什么，小月…我瘫倒在床上，泪水横流，脑子像被木棒重击了一般。房东太太把我扯起来，快点走吧，房客门外头等着入住呢。想哭，外面宽敞，你媳妇比你厉害，那天打扮得跟小姐似的，这年头想开了问题就解决了……
不可能！我老婆不可能做那种事，你他妈别诬陷好人，我推开她跑了出去，她呸了一声，人他妈到了快没命的时候，还要什么脸！穷骨气！
一个月后，小月成了我的前妻，和尤秀进了洞房，尤秀在结婚那晚还给我发了一张照片，日期是一个多月前的。
照片上，小月一丝不挂，坐在尤秀腿上，她挤笑着看镜头，眼里还有几星泪光，尤秀咧开了嘴，露出两颗金牙，他的门牙是我打掉的，他糟蹋小月那年打掉的……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每一片雪花都像手掌那么大，落下来，瞬间淹没了尘土，淹没了一棵棵颤抖的小草。
风雪中现出一把红色的伞，伞下是单薄的兰心，她没有穿妈妈给她的羽绒服，她肩膀上还挎着那个红色的书包。
爸爸，咱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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