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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手的艺术

2017-01-03 菡萏 当代作家

随手,是一种生活状态,一个动作,一个习惯,甚至是内心色彩的饱和和外溢。


母亲70多岁,至今出门干干净净的,生活于她没有太多的陡峭和波澜,亦无难事。她一生常说四个字:随手的事。她为我买来蔬菜、水果、拖布、碗筷,她告诉我这是随手的事,免得我再出门。即便四十多岁,睡意朦胧中,她的饺子依旧可以抵达我的床头。我说多麻烦,她说包就顺手给你的带了出来。所有的事于她只是随手,而非刻意。所以母亲的一生都是轻描淡写,从容和轻巧的,从不见她大张旗鼓地做什么,而一切都在无声的排列进行中




小时,一睁眼,她的粥就熬好了,衣服也晒于太阳之下,她已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给我们织毛衣。你看不到她做事,但她的事已经完了,光阴是她手中的溪流,井井有序平稳地流淌着。随手,亦是她手边的碎云朵朵,不经意间,便可为家人布下一角明净的蓝天。所以我曾在《隐形的翅膀》里说,母亲是上帝派来照顾我们三姊妹的天使,沉重的生活,被她演绎得轻盈美好,只要轻轻一挥,就画堂春柳,云中杏花了。


即便现在母亲做饭,电饭煲冒着热气,她也会随手擦干净,墙上的污渍,抽油烟机的油迹亦会一一解决掉。饭完了,厨房也收完了。她不用像日本妇女那样,夜晚九、十点钟,还跪在地下一遍遍擦地板,把家务居所的整洁列为头等大事和必修课,大部分时光在忙碌琐碎中消亡殆尽。母亲更懂得保持和还原的艺术,哪拿哪放,家里没杂物,无灰尘,每一样东西都有自己舒服的姿势、合理的摆放,并得到最大的应用和尊重。而不是一时兴起,买来之后,丢在角落蒙尘或扔到垃圾桶。所以随手是门生活的艺术,随手关灯节约的是资源,随手关门传递的是爱,于己是修为,于人是受益。


每晚在体育场散步,我都会拒绝用那的卫生间。究其原因是嫌脏,有些人如厕后并不冲刷,吝啬一个简单随手的动作,一走了之,并不顾及自己身后留下的垃圾,干净的只是脸,实自私。所以说随手不仅仅是自己的事,更多的是给别人打开的方便之门。




在台湾,管卫生间叫美容室。他们的楼房可以不高,汽车可以不华贵,甚至会经常看到穿着雨披骑着摩托车接送孩子的朴素市民们,但他们的卫生间芳香四溢,干净整洁。那一刻,我开始理解那位因厕所门事件,名噪大陆,遭无数人板砖的台湾著名节目主持人,尽管也曾反感于她,但却开始尝试站在她的角度考虑问题。他们更懂得随手的艺术和文明,你问路,有人会主动要求顺带你一程;东西遗失,有人会随手为你妥善保管,再原物奉还。所以说随手也是一种文明素质和城市教养。


儿子小时,我在一家大型商场带他乘电梯。那时电梯刚入驻这个古城,没牵好,手脱了,我随着电梯运行上去,儿子则倒在踏步处滚动。那一刻很惊心,我无法冲下来,亦来不及呼叫。一个女的踏上去,无动于衷,一个男的来了,只顺手轻轻一带,就把儿子提了起来。并攥着儿子的小手一直没松开,稳稳并排地滑了上来,直至交到我手里。这个人的轮廓样貌我已忘记,但那个场景镌刻了我一生。


即便现在坐动车,依旧有人顺手帮我把皮箱放上去,拿下来。这些人并不要求感激,且很快冲散在各自的生命河流里。但这样的浪花,足可以温馨诸多生命纹理。




我住在路边,天天能听到扫夜的声音,无论雨雪准时响起,知道他们都是老人和残疾人。这是一支浩荡的橙色队伍,亦是一项巨大的工程,遍布城市的脉络神经,也知道寒风冷雨中,有些老人手上只套了个透明胶袋。他们在我的枕畔一遍遍扫,是种催眠也是一种折磨。黑夜里,这样的节奏,伴随我很多年。我并不高尚,不曾随手捡起过一粒垃圾,但也从未丢弃。故对那些随口吐口香糖,让别人粘至回家;或自己爱惜宠物,却把粪便遗失给路人的行为深恶痛绝。哪怕是自己的亲人,亦会失瞧。这世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学会认领自己的垃圾,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随时备好塑料袋和一次性手套。这样的随手不可任性和倒置。


生活并不高深,绝非陈景润的一加二。它所铺设出的场景动人之处,无非是一些善意,美的抵达和聚焦,就像摄影师的镜头,画家的双眼,文学家的笔,哲学家的思想,以及宗教的精神。但离开生活的底图蓝本,这些瞬间、捕捉、抽象、思考、提纯、信仰等等什么都不是,都将作废。不能将其摁回生活原处,终是失败。生活是他们的基石,他们最大的功能是反哺。生活喂养了他们,他们反身给光,眷顾洗涤生活,让生活者更好生活,这才是目的、捷径,顺理成章的事。所以那些架空生活的思维运作,脱离肉体行走的精神模式,与之形成对立的人和事,以及一些麻木或夸张,我并不敬爱。


相信所有的高深伟大都是为低处服务的,为平凡打通关节,铺设桥梁的。


生活最殷实的只是一碗栗色的空气,一个随手呈现的艺术手势。被爱和波及爱,是你的布施和福报,也是生活永远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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