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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1-06 程芳 当代作家


  

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堂哥在老家“东沟”泉子边新上了一套净水设备,生产各种桶装和瓶装矿泉水。生产步入正轨后,堂哥特意开着车来城里接他三叔、三婶(我的爸妈)去参观。我休假在家被邀一同前往。

自奶奶去世后,我便再没回过老家,而奶奶去世已二十多年了。

车飞快地奔驰,回老家的路已变成带隔离水泥栏杆的宽阔的路,二层沿街房、厂房甚至高楼不时在路两旁一闪而过。




汽车拐入了一条土路,才让我有了些许熟悉的感觉:房子还是石头垒的房子,鸡和鸭们依然在路中间悠闲地踱着步子。村子旁边的障日山上,许多巨大的风车在笨拙而骄傲地转着,仿佛在炫耀山的脱胎换骨。

老家到了,爸妈迫不及待地想去参观净水设备,我却想去看看小时候曾经住过的老屋。

我在主街口下了车。主街还在,只是已不再那么宽阔、空旷。熟悉中透着一份陌生,陌生中隐隐地又有熟悉的味道。

我急切地搜寻那个大湾,那个我带着大白鹅流连嬉戏的大湾。大湾却了无踪迹。记得那个大湾在四奶奶家对面,我转而搜寻四奶奶家。终于看见了三间低矮的小平房。

三间小平房的院子里,洋槐树遮成了一片荫。夏天,四爷爷、四奶奶和我在这棵树下吃饭,他们做了我最爱吃的炒扁豆,四爷爷和四奶奶把他们碗里的扁豆粒全挑到我的碗里,把我的小肚皮撑得像一个大扁豆粒;冬天,四奶奶在这个小院里炸油条,我馋得围着她转圈,小姑说,那是过年出门用的。四奶奶却瞅着小姑不注意偷偷地把油条塞到我的嘴里。




物是人非。疼爱我的四爷爷和四奶奶早已经去世了。篱笆门前,一位陌生的佝偻着腰的老人吃力地在翻晒玉米。

小时候曾经住过的“老屋”与四奶奶家相距不远。我沿着记忆中的胡同信步寻找。胡同左侧矗立着一排排镶着琉璃房檐的红瓦房,松鹤延年的影壁墙让我恍惚和怀疑是否走错了胡同。

忽然,右侧一幢红瓦白墙的房子映入我的眼帘,在周围那些红瓦大房子的映衬下,它显得那么低矮苍凉。记得奶奶的老屋就在这幢白墙房子的旁边,胡同的尽头。抬眼望去,整个胡同都被枯黄萧条的“拉拉秧”散漫地如乱麻般铺占着,一些越过墙头的枝条像一个个赌气的孩子跑累了般奋力地张开双臂趴在老屋的大门上,阻挡着我探寻的脚步。

我默默地站了好久。我盼望一个人,一个相熟的人。我可以跟他说说话,说一些彼此熟悉的事。

那幢白墙房子里冒出了一缕烟。我走过去,看到了一扇破败的门,门的下方全破了,露出参差不齐的木板,别说老鼠了,就是一只狗也能钻进钻出。院子里,凌乱地堆了许多装满空饮料瓶的尼龙袋。我小心翼翼地绕过散落在地上的饮料瓶,站在院子里。




堂屋里,隐隐约约有个人蹲在灶前烧火。没有风,烟弥漫着躲在屋里不肯走,那人却一直端坐着。我不敢太冒昧,静静地站在那儿犹疑着。等了一会儿,有个人从烟雾里钻出来,他歪戴着一顶灰色的布帽子,帽檐耷拉着,方脸上嵌着一个圆鼻头,布满褶皱和沧桑的脸上透着一些似曾的相识。他低着头在墙边寻找着什么。

        “大爷”,我怯怯的喊声惊扰了他,他转过头眯着眼疑惑地问:“谁呀?”“大爷,是我。您不认识我了?”他往前走了几步,手遮在前额上挡住并不怎么耀眼的阳光。他的一只眼闭合着,眼角处糊着黄乎乎的黏状物。他努力地用另一只眼端详着我,摇了摇头,“不认得了。” 我却从大爷的身上仿佛一下子看到了童年:大爷用小推车左边推着我右边推着红薯;红薯煮熟了,大娘就挑一个最软最甜的给我吃……明明那么熟悉的人就站在眼前,为什么就不认得了呢?我的泪就那么流了下来。“大爷,我是小芳,小时候在隔壁院子里住过,跟您是老邻居啊!”我不停地抹擦着自顾奔涌的泪水,不知道怎么说起,只哽咽着说了一句:“大爷,我大娘呢?”“你大娘早死了,都死了十多年了。”大爷淡然地说着,仿佛与自己无关。“孩子们打工的打工,上学的上学,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了。”瑟瑟的秋风吹过,大爷分明地打了个寒战。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秋衣,几根线头无力地垂在磨破的袖口上。我突然很想抱抱他,给他一些温暖和安慰,像他小时候抱我一样。可是,即使我报出爸爸的名字,他也一个劲地说:“不认得了,不认得了。”我只好努力忍住了这个念头。

我发现,大爷的院子是与老屋相通的。“大爷,我想去那院看看。”“去吧,去吧,屋里有枣,可甜呢。”有枣?我急匆匆地去搜寻那棵枣树和枣。




我来到院子的最南端,当年,那棵枣树就在院子南端的厕所边。它是用一些大的、小的不规则的石头堆砌而成。如今,它成了一个装满石块的囤子,孤独地斜站着,仿佛被那么多石块压弯了腰。

小时候,枣子披红挂绿摇曳在枝头的时候,爷爷总会拿一根长杆,仰着头,对着那些红色的枣子一阵乱打,枣子雨噼里啪啦地落到我的头上,我一边捂着头哎哟乱叫一边跳着跑着去捡最红最大的枣子。总有一些青的枣子落在院子里,而有些红的枣子掉落进厕所。我又心疼又可惜,跳着脚抱怨大枣树离厕所太近了!爷爷总是笑呵呵地抚着我的头安慰我:“等春天枣子变成粪,会变成你最喜欢的玉米棒和大甜瓜呢!”如今,那棵大枣树呢?我遍寻不着。

院子的西边曾经是大白鹅的家。小时候,奶奶牵着我的小手去挖野菜,回来后剁菜声便在院子里响起来。菜还没剁好,我就抓了一把来喂大白鹅。没等大白鹅的脖子够到我手中的菜,我就急急地一扔,生怕它啄到我的手。奶奶高声鼓励我说大白鹅不会咬我,但我还是害怕。奶奶便牵着我拿菜的手一起去喂大白鹅。现在,一些没有捆绑卷心的大白菜凌乱而肆意地生长着占据着大白鹅曾经的家。

老屋也不见了。黑色的麦秸草屋顶不见了,木格子的窗棂不见了,甚至那黄泥巴混着麦糠砌成的墙也不见了。只有那一小段残墙才能让人确认这儿曾经存在过房屋。

我慢慢地走过去,依稀看到了灶台的痕迹。就是在这个灶台,喂完大白鹅的奶奶会用铁勺子炒一个鹅蛋给我吃,我让奶奶尝一尝,奶奶却只是假装咬一口。我边吃炒鹅蛋边陪奶奶烧火,火光映红了我和奶奶的脸,暖暖的。




我呆呆地站着,终于叹了一口气。

转回大爷的院里,跟大爷告别。大爷捧出一些枣让我吃,说很甜,是他买的。还说他的孙子福康要回来盖屋。福康的爸爸出车祸去世了,他的妈妈带着他远嫁了,他果真如大爷说的会回来盖新屋吗?

从老屋出来,碰到堂哥开着车来接放学的小侄子。我拿出大爷塞到我口袋里的枣给小侄子,小侄子却不要,返身到附近的超市买了几包小零食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车行至东沟,堂哥的净水厂就建在这儿。远远望去,一排白色的高大的钢结构房矗立在岭上。下了车,进到车间,不锈钢净水设备威武地站着,流水线上一桶桶纯净水鱼贯而出。

小侄子嚷着让我陪他去看大吊车,堂哥尾随而来。远处的山上,橙黄色的大吊车如一只巨大的螳螂般有节奏地忙碌着。堂哥告诉我,山上正在开矿。他又指着山下一片正在建设中的拱圆形建筑说,那是正在兴建的蔬菜大棚。而这些项目都是以前在外打工、开厂的同乡甚至是大学毕业生返乡搞的建设和项目。我欣喜着心也明媚起来。

我的老屋倒塌了,我的童年逝去了,我的故乡也变得老态龙钟。而我却还在贪恋地寻找,寻找我的童年和回忆,更想寻找一些别的什么。

是的,逝去的终会逝去,远去的终将远去。只是,那些爱和温暖会一直在。一直在的,还有希望。我看到,那些我期冀的已经遍布田野和山坡,我的老态龙钟的故乡正在焕发勃勃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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