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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怀老师

2017-01-16 王树文 当代作家


  

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几天前,当我携了包裹,正从农村老家往城里赶,与一位老乡偶遇了。几句寒暄之后,他忽然说,王树廷老了。


怎么?老了?一股伤感顿时袭击了我,一股震惊也袭击了我。我的心中顿时空落落的。


王树廷是我的老师,小学时候的老师。先前只是得知他罹患了腮腺炎的,我也在春节后去探望过他,当时的他,已经瘦得厉害,神情却还好,不想竟这么快就撒手人寰了。


我放弃了初衷,匆匆地折返回去。


我骑上车,带上赴人情的纸。




哀乐低回,悲声连绵,悠长。灵车载着老师的躯体缓缓挪动。一身缟素的亲人们,跟在车的后面,涕泪交流。一方方黄纸片儿在空中盘旋飞舞,然后无声地落地,落到草垛边,落到拐角旮旯里……


早先,还是从母亲那里知悉老师的病情的。我去看他的时候,他正戴了一副防风的墨镜在院子里晒太阳。见了我,赶紧起身,让我进屋坐下,一叙别后情景。这时我惊奇地发现,老师腰身已经有些伛偻,全然没有了当年那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老师的家还是几十年前的简陋的农家小屋,房间很促狭,内中陈设也单调。沙发是原始的木头制的,外层蒙了一层布片而已,让人一坐下去便有一种塌陷的感觉。茶几是五合板的,经了岁月之后表皮已经剥离脱落,露出里面的木渣子。


老师说,他去年刚刚退休就感到了不适,去医院检查原来患上了腮腺炎,去多家医院治了,怎么就是不见好?


老师语调低缓,说话很吃力,眼眸里一种痛苦和无助流露了出来。


我很有些怆然。




我告诉老师一个国内著名老中医的电话,兴许中医能对他有所帮助。老师很感动,说,等我好了,一定请你喝酒。


好啊,老师,等你好了,咱们一定开怀畅饮。


哈哈哈……老师笑了,他的妻子,我的嫂子,笑了,他的女儿,也笑了。


笑声犹在,哭声却来。痛苦难抑的嫂子在众人的搀扶下进了屋。我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初识老师,是在几十年前。那时,我们一群孩童在河滩里玩,忽见一人身背步枪闪过,他身材挺拔,英俊潇洒,健步如飞。我不知他叫什么,是谁,但我知道他是民兵,是保卫村庄的,心中油然生出一些敬意,对他便有了一种好印象。


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们正在教室里喧哗。这时,一个身影冲上讲台。咦?这不就是那民兵吗?他到这里做什么?难道?不当民兵了?当老师了?


其后便是老师的开场白,从那急速的语气里,我们了解到,他是个急性子的人,是个做事干脆利落的人。




老师教我们语文。我那时大抵是不太遵守纪律的,也许是一学就会了的缘故,闲来无事便做些小动作,让老师不甚满意。而每每考试又考第一,这就让老师怀疑了。老师就叫了我去,到教室外面,单独考。而我也每每竟对答如流,让老师惊奇不已。


老师爱笑。上下班的路上,我是经常要碰见他的,打招呼,他就笑。我高兴地回家跟母亲说,母亲笑笑说,他在笑你哩。不会吧,我没做错事,他怎么会笑我呢?经过我后来的观察得知,老师对谁都是爱笑的,我只是自做多情罢了。


老师家在本村,当时也已经结婚。家中只有三口人,母亲、妻子和他。他的母亲,我唤作大娘,年龄已高,身子骨单薄,重活是没法做了,家中的十多亩地的重担便悉数落在他的妻子身上了,老师也偶尔搭把手,工作之余帮帮家里。我们也有幸偶尔能帮帮老师。


大约在上三年级的时候吧,那正是一个秋天的周末。老师挑选了我们几个学习好的,帮他去很远的北洼里捡拾地瓜干。我们感到很荣幸,兴奋得了不得。


活儿干完后,来到老师的家,早有我那勤快又利索的大娘端了葱油饼上来招待我们。葱油饼黄中透亮,一层一层的,无一点焦糊的痕迹。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回家的路上,我们几个同学,欢呼雀跃着,嬉戏着。一边投掷石块儿打麻雀,一边又追逐谁家的鹅群,受惊的鹅群便从崖头上腾空飞起了。


而我们脑海里却总是忘不掉那顿黄澄澄的油饼。  




母亲说,你们老师家里也不宽裕,没多少白面,平素也是吃蜀黍煎饼玉米煎饼什么的,可你们这一去,活儿没干多少,还折腾你大娘烙油饼,你老师也真是,唉。


多少年后,以至于现在,我还仍然清晰地记得当年那顿葱油饼,记得同学们那狼吞虎咽的场面,记得大娘和老师竟相往我们手里塞饼的场面。


这场面,是我们已经深深地刻进心里的影像了。


而今,大娘早已远去,老师又溘然长别,家不再完整。两个孩子也已成家在外。剩有嫂子一人陪伴着局促的院落,简陋的瓦屋。


老师长别离,老师长已矣。从今往后,还有谁能够修葺一下那雨水毁坏了的泥墙,还有谁能够爬上屋顶,疏通开那堵塞了的烟囱,还有谁能够在春花秋月里陪伴家人,静享子孙绕膝的天伦。


老师走了,静静地走了,留给家人无尽的痛。也让很多关心他的人,长久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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