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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雪莲:回家的路,你还记得吗?

2017-01-20 贾雪莲 当代作家


六弟殇 贾雪莲丨原创作品



六弟,你今天到了哪里?新疆那么远,你又是第一次去,你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六弟,前几天我回去看望你的父母----我的五叔、五婶。我陪他们哭泣,陪他们回忆你的点点滴滴,看你的照片。我不知该如何,才能安慰二老滴血的心!


六弟,在他们的眼泪里,在五叔的颤抖里,我几次都想跟你说,我恨你!


恨你如此薄情,年仅十九岁,就扔下父母而去,你如何忍心呀!恨你粗心,为何出门在外,不好好照顾自己,把自己的躯体送到了那遥远的关外!恨你无义,盖好了一院的新房子没有住过一天,却撇下父母二人,让他们情何以堪!?




六弟,想我贾家,自祖父从武威逃难搬来哈溪,已六十余载。祖父娶白杨台李氏之女芳英为我辈祖母,忠厚老实,白皙丰满,诞下我父、你父等十个子女。我们的父辈又娶妻生子,以我为长的众兄弟姐妹原本共一十四人,七男七女。如今,你小小年纪,却走了……


我父是家中长子,一生在外工作。你父母为老五,却尽到了为人子的所有孝道。叔辈们先后分家另过,离开了老院子。只有你父母,侍奉祖父母先后过世,毫无怨言。叔婶中间难免有促狭之人之心,而你父母或是出于宽容,或是出于木讷,多年以来,从不计较得失,不在乎劳苦。每每我们这些在外流浪的游子回到家乡,你家,就是我们的寻根之地。


你家最脏最乱,却最温馨最亲切。


六弟,我长你近二十岁,所以,我几乎忽略了你的长大。我真的都没有知道,那个脸圆圆的、耳朵奓着的小家伙,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了。


今年春节,我送父母回乡去舅舅家,因俗务缠身,竟然没有回去看看你。父母回来后向我诉说对你的不满,我还不以为然。他们说你自作主张,把老房子拆了盖新房。我当时大为惊讶,想不到你已经能能持家过日子,算计盖房子这样的大事了。母亲说,她反对你在正月里盖房,因为农村里讲究,不过了二月二,是不能动土的。而你不听劝告,还说赶快盖好了要出门去打工挣钱。初听此话,我的想法其实跟你是相同的,我也不太赞成这些风水和封建迷信的事务,对你的大胆和精打细算很是肯定。




如今,当你的噩耗传来,我后悔了。我觉得自己过于冷静理智,对你家的事过于冷漠了。如果我们大家都能出面干涉,也许,事情不会像现在这样?


如果,能挽回你的性命,就信一回迷信,那又怎样!?


你父,我五叔,是我最心疼的人。他年长我十岁,五岁方能开口说话,一天学校的大门都没进过。从小,他就习惯了忍让,习惯了受委屈。他饭量大,却不挑剔。家中的剩饭,几乎就是他的专利。以至于到了后来,生活好了,大家分家另过了,他走到谁家,婶婶们都会问,老五,有一碗剩饭,你吃上昂!他就点头答应,从不拒绝。多年以来,你家生活在我们家族里都是最贫困的。就这些年,自你不上学,父子两人打工,渐渐才有了起色。他心疼你,不愿意让你去干重活、苦活,一心想让你学个一技之长。他托人找关系让你去学挖掘机,他走到哪里都把你带在身边,就是怕你吃苦受累。而最终这一次就是因为你们父子不在一起。


我回到家里的那天,你父站在院子里,我抓住他粗砺的手,那胳膊和身子抖动如秋天的树叶。他的嘴唇也抖动的那样厉害,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断断续续地说,原本今年五月,他也在打工时受了很大的伤,脊背几乎被一根木棒刺穿。“早知如此,就让我死去,换下娃娃一条命啥!”他几次哽住,泪水在灰暗的脸上大颗地滴落。他有心脏病,我们真怕,他会就此倒下。




你母亲,我五婶,个子矮小,其貌不扬。在我家庞大的婶婶队伍里,她可能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在她和五叔去领结婚证时,她还没有个大名。是你父亲,这个没进过一天学校门的人,为她取了“秀梅”这个好听的名字。在她生下你的那年夏天,我还是一个上中专的学生。我和她一起在院子里嬉闹,她洗了头让我帮她理发。我用一把剪刀就替她把长发剪了,然后在姑姑们的起哄下越加大胆,直接按照自己的思路给她理了个短的不能再短的“男娃头”。她高兴的不得了,连五叔都很高兴,说这一下精干多了。那个时候、五婶多么年轻呀!如今,失去了爱子的她,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本来就不擅长收拾自己的她,一头浓密粗硬的头发一半都白了。


人们常说,头发多且粗的女人多命苦。我们的祖母就是这样,年过五十了,还有一头浓密粗黑的头发,不到六十岁就得了老年痴呆症。虽有十个儿女,却没有享福一天!你母亲……我不知如何表述自己的感受。我回去的时候,她躺在炕上,瘦小的身子蜷在被窝里,除了头发几乎看不见她的身体。她搂着我母亲哭的肝肠寸断,我趴在她脚边也跟着哭泣。叔叔们让我上去劝慰她,我却觉得,多少语言都是那样苍白无力。她搂着我哭着说,丫头,你说,房子盖的这么好,谁住哩!?我无语凝噎。


六弟,这样的话你可听见了?听四婶说,他们晚上陪你母亲睡在新房子里,总是听见门在响。每当有响动,你母亲就会说,是寿娃来了吧?是寿娃来了吧?我的寿娃呀!


六弟,这样的呼唤你可听见了?如果,你真的有灵,可曾看见了她滴血的哭泣!?



在我们回去的那天,你母亲已经三天三夜水米未进了。四婶和六婶强行把她的鼻子捏住,给她喂了些水。我们去了后,在我们大家的一致劝说和请求下,她才勉强喝了几口水,吃了一小块馍。


巷道里,王三奶奶一见我们就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她有七十岁了吧?佝偻的身子,飘零的白发,还有浑浊的泪水。她抓着我的手说,那是个好娃娃呀!圆顿顿的,怎么就没有了呢!老天爷为什么不收我们这些老家伙?他是我收(接生)的娃娃呀,我舍不得他呀!她哭着,跟着我走了很远。反而是我在劝说她。还有你家的邻居唐奶奶,她站在房背后,头不停地摇着,身子颤抖着,端着一盆子灰却不知道该干什么!


你那么年轻,命送天涯。而那个黑心的老板,却在你走后不肯多出一分钱给你的父母养老。不得已,我们只能诉诸法律。只恨路途的遥远,我们无法亲自去为你讨个公道。也恨我们势单力薄,不能说出如“我的爸爸是李刚”这样的狂言!


六弟,河沿台的天空,因为你,在我眼里是那样地迷蒙,那样地凄楚。下滩地,杨家湾湾,我都替你走过了。你来了吗?你到了吗?回家的路,你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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