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寒：团圆
◆ ◆ ◆
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这年不过了！”门啪嗒一下重重的撞合，女人怒火中烧，摔门而去。伴随着金属门框的撞击，屋子似乎震颤了一下，老李的心就像是在寒风里打秋千，跟着哆嗦。
倒是儿子沉着许多，坐在沙发上依旧玩着手机。刚才，妈妈一边收拾简单的洗漱用品，一边说，儿子，跟我去舅舅家过年！他用眼角瞟了一下父亲，父亲低着头坐在椅子上，看不清表情，只是那坐姿很颓废，像是支撑不住自己的头颅，儿子的心动了一动，对母亲说，我不去，在家陪爸爸。
女人出了大门，冷风嗖嗖的灌进脖子里，她紧了一下衣领，冲上头顶的愤怒开始慢慢冷却。她有些错误的估计形势了，刚才自己在卫生间收拾行李，按照她的预计，老李会过来陪着笑脸，说几句软话，一边从她手中拿下东西，一边低声央求：过年了别闹，影响孩子。她不是一个不通情理的女人，一般会顺坡下驴，将局势掌握在自己手中。
可是，这一次剧情没有按照她预设的情节走。她几乎用拍打的力量在收拾行李，他依然不动，最后她打出了儿子这张王牌，如果不出意料，老李会起身阻止，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可一贯顺手的小王打出后却变成一张黑桃二。她怒不可遏，只有用摔门这个动作强调她的存在。儿子也许会追出来的，她还抱着一丝希望，路上她回了几次头，没有。
忽然间她满心酸楚，觉得全世界都辜负了她。她的花样年华付给了这个家，老的小的都不领她的情，她身上的衣服、手上的包、脚下的鞋都是便宜货，好吃的好穿的也紧着他们父子，还要怎样？我不就是打打麻将嘛，用得着这样父子联手？
许久，老李的思维从浑沌中恢复。儿子已经去下面条，中午饭还没吃。上大学后，孩子懂事了许多，他很欣慰。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隐忍着，想给孩子一个安宁的家。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一句经典他曾经不以为然，现在深有体会。别的夫妻是什么样的真实生活，他不太清楚，对于他来说，妻子和他就像在拔河。他们抓住绳索的两端，总想把对方拉过来。这样来来回回的折腾，有一天他累了，松了绳索不玩了。
有时候男人的大度换不来女人对等的让步。妻子非常善于利用自己的忍让，她觉得赌桌比丈夫更有吸引力，赌得废寝忘食，有时几天不见人影。老李也闹过，可终究不是妻子的对手，每一次都是节节败退，割地求和。无奈之下，每逢妻子在“方城”里大战，他带着儿子去单位吃食堂，晚上陪儿子做功课。这种日子一直延续到去年，儿子上了大学，他想自己终于解放了。
儿子不在家，他不需要忍气吞声。只是，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沉默和忍受，爆发的勇气一点点被岁月消解了。这一次，如果不是……
他母亲今年八十岁，老人不愿做寿，于是姐弟三个合计今年一起在母亲家过年，商量好在腊月二十九聚集，男人们整饬房前屋后，劈柴打水，做一应粗活，女人们清扫洗刷，杀鸡宰鸭，准备年夜饭，孩子们陪着奶奶聊天，欢欢喜喜大团圆，让老人乐呵乐呵。
十几天前，他就向妻子汇报了这件大事，她满口答应，他的心里暖暖的。可是昨天上午，女人说有事出去一会，便消失了，手机关机，他知道她一定在某个棋牌室的角落里。三十上午她才回来，他窝了一肚子的火，她却若无其事的说，一个小时的车程急什么？赶过去吃年夜饭就行了。
退无可退的男人会变成一头狮子，那些沉默和忍让汇成了咆哮。这一次反击战气势磅礴，女人全线崩溃，可是昔日的霸主不甘落败，她使出了杀手锏——回娘家。她是胜券在握：我不和你一起回去，看你的脸往哪搁？叫你如何团圆？可这回男人似乎不愿苟全，宁可受伤也不求和。
儿子端给父亲一碗面条，父子俩默默的吃着。这些年他很同情父亲，父母之间的僵局他无力化解，其实他看得很清楚，父亲和母亲根本就是两类人。父亲要面子、老实、怕惹事，但是有丰富的内心世界，在现实世界里的父亲不断退让，只能退回到他自己的世界里，除了唯一的交集——我，她与母亲没有任何共同语言；而母亲活得实在，活得张扬，她活在自己的想象里，对于她，生活都是触手可及的，丈夫就是丈夫，她不需要他的内心，儿子便是儿子，她从不了解他的思想。
他忽然觉得母亲的可怜——为了活而活着，麻将是她灵魂安顿的唯一通道。
他在想，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生活在一起几十年，彼此麻木了却维持着家庭的团圆。也许他的存在消磨了他们许多次分开的冲动，在这个笼子里囚禁太久，如今打开笼门，他们已失去了飞翔的勇气。这无数个家庭，今晚要上演团圆的一幕，有多少像他的父母一样，打磨掉许多棱角捆绑成团圆。他对未来的期望有些沮丧，他未来的家会这样吗？
电话铃声响起，老李接听，母亲关切的声音传来，他赶紧解释，单位有急事走不开。电话那头的老母亲顿了一下，“儿子，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年也要好好过。即使不是三个人回来，也一样是团圆。”
老李的眼泪奔涌而出，八十岁的母亲明白儿子的委屈。他忽然有些后悔，刚才为什么不向妻子服软？其实他只要说几句好话，她会留下来的。这么多年来，大大小小的战争哪一次自己赢过？这一回，充什么好汉，赢了又怎么样，让年迈的母亲在团圆的日子里忧心，真是不孝。如果妻子此时在面前，他一定双手献上城池……
忽然，“咔嚓”一声，门开了，就像一个戏剧的场景，妻子走进来。老李揉了揉眼睛，妻子很有气势的站在那儿。她一边放下包，一边大声说，“儿子，我们快点去奶奶家，你姑姑刚才催我了。”她的目光越过眼前的老李，仿佛他不存在似的。老李从刚才的惊讶中苏醒，赶紧招呼儿子一起去搬运行李。
半个小时后，车子在疾驰，老李开着车，脸上是抑制的欣喜，第一次，战争赢来了和平，而且是有尊严的和平。可是他不敢放肆自己的喜悦，这侥幸获胜好像很不真实，好像是妻子施舍给自己的大度。管它呢！有一个团圆的结局，这过年才像个年。
女人在后座斜躺，她的眼眯着，可是很清醒。刚走出小区时，她决意去哥哥家，父母兄妹一起过年更热闹。当她走到公交站台时，她忽然想到，今天这个日子一个人回去，不是给父母喜庆的心情添堵吗？平时，父母总是贴补自己，她很愧疚，总觉得自己这个女儿不够孝顺。
不行，今天不能回去。
她坐在街角公园的椅子上，周围无人，人们都在一个个地方团圆。他和儿子应该去了他母亲家，而她却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寒风里徘徊，她有些后悔，不该这么好赌，更不该在这个日子使性子。老实男人一旦发起火来，聪明女人应该躲到掩体里，而不是正面应敌。
她很懊悔自己的失策。她看看手机，希望儿子有电话打来，哪怕一声问候，她也会即刻启程与他们团聚，可是没有，快下午一点了。她盯着手机，心里又是一阵酸楚。她的啜泣声被一阵阵铃声打断，看到屏幕上的图标在不停跳跃，她才意识到有电话打来。
孩子他姑姑在催促，你们一家怎么还不到，就差你们了。她赶紧擦去眼泪，连声道，就来就来！马上出发。
这真是一个扭转局势的电话，她很庆幸自己的当机立断。男人嘛，场面上的面子还是要给。战争不在一城一池的得失，收复失地指日可待，她很有信心。
快到老家了。他从车镜中瞟了妻子一眼，她好像睡着了，娇小的样子柔和了许多。女人终究是女人，男人什么时候怕过女人，只是我们不想对付你们而已。
车继续行走，车厢里很安静。男人的喜悦得意越来越藏不住，女人在不动声色的盘算着，儿子似乎是个局外人，依旧玩着手机。
所有的行程终有归宿。团圆，就在不远处。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