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丙学:相信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力量
二十多年前亲历的一件小事儿,回忆起来似乎并不遥远,举笔描述,仿在眼前,创作中突然有了一种愧疚,原谅我那时候做事的决绝,毕竟还年轻,血气方刚的,同时也有了一种感慨:这个世界到底缺少什么?相信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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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那辆绿皮火车一声长鸣,映着艳阳、喘着粗气、颤着身子开始爬行,像一条冬眠初醒的翠青蛇,慢腾腾地扭动着僵硬的身躯。
车厢里很挤,挤得水泄不通,狭窄的过道塞满了形态各异的旅客:交头接耳的谈得兴致勃勃,酣睡着的嘴角挂着浓涎打着呼噜;闭目养神的翘着二郎腿,颤着臭烘烘的脚丫子;都你枕着他的屁股,他抱着你的脑袋,横七竖八地铺满了狭窄的车厢过道。
车厢里闷热难耐,火车奔跑掠起的燥风从敞开的车窗缝隙灌进来,夹杂着混浊的体臭味儿在狭长的车厢过道来回流窜着。
我和侄儿是好不容易买到两张靠窗的硬座票的,这是很幸运的事。有个座位,就不必受那些在过道里川流的行人的骚扰,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推着售货车来回兜售货物的乘务员,他们总有办法穿过这条密不透风的狭长过道,经过哪里,哪里的人群都是一阵骚动,然而,他们总能一路畅通无阻地将售货车推过去,伴着一声声极具地方特色的吆喝:啤酒,瓜子,花生米唻!有要的抓紧时间购买唠!
火车开始缓缓地驶出这座古老破旧的站台,我掏出那块老式诺基亚手机看看时间,估计到达青州得第二天黎明时分。我隔着靠窗而坐的侄儿,目光瞒过他的身影透过车窗玻璃望着外面的世界发呆……
古城西安尽皆笼罩在一片夕阳的余晖之中,光照在蜿蜒飘逸的城墙之巅精心描绘了一抹曲曲绕绕的艳红,随着我晃动的视线竟然生动起来,我目光近乎呆滞,嘴角挂着一丝浅笑,并没有半点儿眷恋之意。有这种心态,是因为来西安的这四天里,一系列的遭遇让我对这座城市没了好感。
四天前的那个晚上,我和侄儿在西安火车站下了车,看看手机,已经是凌晨三点,这个时辰,怕是找不到什么旅店了,我们便决定到录像馆猫一晚。
车站广场上三三两两地闪烁着炫目的霓虹,那是地下录像馆的灯箱招牌,我们挑选了最大的一块招牌走过去,近了观察,见上面闪烁着五个醒目大字:夜莺录像厅。下面同样有一行不断闪烁的大字:门票 五元。就这儿了,我看着侄儿说。他默许了,点点头。我们下了地下室,到前台买了票,便钻进了黑咕隆咚的录像厅。
闪烁不定的荧屏把录像厅的空间映得忽明忽暗,借着这丝光亮,我仔细打量着这里的情景,厅房不大,有百十个平方,其间规规矩矩排列了好几排破烂沙发,沙发上歪歪扭扭地半躺了一些看客,女人把头拱进男人怀里,男人把脑袋搭在沙发靠背上,大张着嘴巴打着呼噜,形态各异,丑态百出。真正看录像的并没有几个,他们或许都是穷游的旅客,猫在这里熬夜的。
我和侄儿挑了个最靠前的位置坐下,我抬起一只手在鼻孔处轻轻扇风,以撩拨开室内异味儿杂陈的空气,但那股子臭味很浓烈,不断刺呛着我的嗅觉神经,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貌似把闪烁的荧屏都吓得一抖。继而,录像厅内那种特有的音响效果震颤着我的耳膜,或是放着武打片,荧屏上甩出的武打动作噗嗤作响,像是撕裂一块破布片。
这个时候,一个年轻的服务生走了进来,他手里托着一个长方形的不锈钢茶盘,茶盘上放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纸杯。服务生一直板着脸不说话,他将两杯茶放在我们面前的条几上转身出去了。
我端起纸杯呷了一口,吧嗒吧嗒嘴儿,茉莉花茶,下等的那种。
遂扭头看着侄儿笑着说:真不错,还有茶水呢!侄儿没喝,沉默了一阵子,很油地回道:别高兴得太早,这些茶水是收费的。
怎么可能呢?我反问。但心里还是一沉,难道这是他们耍的一个伎俩?
侄儿看着我怀疑的表情,语气非常肯定:相信我。随即又贴俯着我的耳根小声说:不然咱们做个实验,这就起身走,保证有过来跟我们要钱的。
沉思片刻,我拉着侄儿起身欲离开,刚走到门口,就被两个彪形大汉截住了去路。站住!其中一个胖子大喊一声,你们去哪里?
我说我们不看了,出去走走。胖子说出去可以,把茶费交上。那时候的我还年轻,血气方刚的,听了他的话气不打一处来,厉声质问:什么茶费?我们根本就没喝。
刚才明明看着你喝了一口,胖子狠狠地说,今天你们两个不把茶费交上,休想离开这里。我听了有些吃惊,看来这小子暗中一直盯着我们呢!我看着胖子气势汹汹的样子,据理力争,谁让你们给我们上的茶水?我们根本没提过这个要求。
胖子阴冷地一笑,采着我的胳膊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来来来,跟我看个明白。
我跟那个胖子拉拉扯扯,来到那个硕大的灯箱招牌跟前,胖子指着右下角一行黑乎乎的小字说,你看明白了,我们这里可是明码标价,只能怪你没看到。我循着他所指的那个位置望去,依然看不清楚,直到把眼睛贴到那里,才发现上面用黑笔写了一行指甲盖那般大的小字:茶水,每位二百。
我怒不可遏,回头朝着胖子叫嚷,你们这是敲诈,我要报警。我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来的那股子冲劲儿,气得连蹦带跳,上衣口袋里的那块诺基亚手机都蹦了出来,正巧窜到我刚要掏它的手掌里。而旁侧的侄儿却用胳膊轻捣我的手臂,嘴巴贴到我的耳朵上,叔,别找事了!咱们毕竟是外地的,把钱给他们,走得了。
不行,凭什么?我忽地提高了嗓门儿,毅然拨通了110。那几个人本来是要冲上来抢夺我的手机的,但那一刻他们显然是被我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给压下去了,就在他们摸不清底细还在犹豫的时际,电话打通了,那边传出女接警员的问话声,我故意放大嗓门儿,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大声说:是,我要报警,我是山东电视台的记者,来你们西安做暗访的……
等我报了情况、地址以后,奇怪的是,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那几个人如今都疲软下来,咬着耳朵说了一通话,最后都谩骂着陆续回了录像厅。
我还呆立在那里,为刚才呵退众人的勇气自鸣得意,侄儿扯扯我的衣襟:叔,咱们走吧!
我说干嘛走,等警察来了评评理。
他说你刚才虚报山东电视台的记者,110的人来了你怎么交代?不如趁着他们还没来咱们快溜吧!
我沉吟半响,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四处打量,刚才围在我身边的那几个打手已经回了录像厅,这正是脱身的好机会,遂应了一声,和侄儿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要说西安警察出警速度也够快的,我们刚走出不远,就听见支吾支吾的警报声传来,我趁着夜色回头看,见刚才那个录像厅的门口警灯闪烁,我突然笑了,心里竟然有了一股子爽歪歪的感觉。
啤酒瓜子饮料啊!前面的让一让啦!一个男子的喊声收回了我的回忆,我身边的旅客一阵骚动,一个男乘务员推着售货车慢腾腾地走过,并没有多少人买他的商品,他们想吃似乎也腾不出地方,不是肚子饿不饿的事儿,是怎么吃的问题,站着、坐着、躺着,此时对夹道里的人来说都是问题。
不知什么时候侄儿的对面坐了一个女孩,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圆圆的脸蛋,白白的皮肤,染黄的头发微微卷着,画弯的眉毛微微翘着,最醒目的是她每个耳朵上各串着三个黄澄澄的圆耳环,而这样的金首饰在她身上不止一处,脖子上吊着金项链,手腕上套着金手链,指头上戴着金戒指,看上去很有钱,像个富二代,但我在她身上始终看不出半点儿富二代的那种气质。所以我一直怀疑她身上的这些黄金是不是假的。须知这样的首饰,在十元店花很少的钱能买一大堆。
侄儿主动和她搭讪,他俩看上去很谈得来,二人年龄相仿,或是有太多的共同语言,最后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我挺反感她的造型,一直沉默着,偶尔用蔑视的眼神瞟瞟她,只是默默地听着二人的交流,从他们的谈话中我对这个女孩子有了一些大致了解,她叫辛红,西安临潼人,这次出行是要到大连表姐家串亲戚,她乘坐这趟火车先到烟台,再从烟台坐船去大连。她还说她的父亲是做金矿开采的,辛红说这话的时候,侄儿似乎是信了,痴迷的眼神看着她频频颔首,这也难怪,辛红全身上下套满了黄金,乍一看就像是从黄金堆里钻出来的一样。
我却不信,倘若她真是金矿主家的千金,还会坐着这样的交通工具出行吗?
午夜时分,火车突然慢了下来,车厢扩音器有个女声操着标准的普通话开始重复播放:旅客们请注意,郑州站到了,请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
过道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收拾行李并向下车口挤了过去,车厢内一时间乱哄哄一片。此时,车窗口玻璃外面突然贴上了许多脑袋,他们乱糟糟地吵闹着:盒饭唠!有要盒饭的吗?
辛红欠了欠屁股,迅速站到座椅上,她一只手插进口袋,高踮着脚尖,以使自己的脑袋靠近打开的车窗位置,望着外面问道,盒饭多少钱一份?
刚才她一直坐着,我并看不清她的身材,如今她就杵在我的视线里,她臃肿的身材跟她肥胖的脸蛋儿果然是相衬的,不差分毫。
外面传来男男女女的好几个声音,嘈杂着搅拌在一起,乱哄哄一片,都争抢着答复,十元!里面有鸡翅,有炒肉丝,姑娘,你要几份?
大叔,给我来三份,麻烦你给我找钱。辛红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从窗缝递了出去。窗外的一个中年男子连连应着,将钞票接在手里,好唻,姑娘,给你盒饭,你先接着。男子说着,递进来了三个一次性饭盒。辛红接在手里,望着窗外接了一句:大叔,我给你的是一百的,你还要给我找钱。
我知道,我知道。男子紧着应着,似乎是翻遍了口袋也没掏出他应找回的那七十元钱,最后语气带着歉意的说了一句:姑娘,实在对不起,我身上带的钱不够了,我找个人把大钞破开,再回来找给你,行吗?
辛红很无奈,一时不知该怎么应答,正支支吾吾的时隙,窗外的那个中年男子又说了一句:相信我,我去去就回来。随即扭头走了。
辛红一手抱着三盒盒饭,站在座椅上望着黑洞洞的窗外发呆。等了一会儿,她扭头瞅了瞅我和侄儿,弯下腰,将怀里抱着的盒饭在我俩的面前每人放了一份。我这才知道,原来她买的盒饭还有我和侄儿的份。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种感动,望着她高立在座椅上有些呆滞的身影,纳纳地问了一句:姑娘,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等着那个人回来吗?
是的。辛红点点头,眼神很肯定。
我说,你还是下来吧!他不会再回来了。她听了我的话仍然表现出了怀疑,眼睛盯着黑乎乎的车窗玻璃眨巴着,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我不再说话,但我知道奇迹绝不会出现,情况正如我预料的那样,那个人始终没有再回来。
短短十分钟的靠站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火车长鸣一声,开始缓缓启动。她终于失望了,慢腾腾从座椅上迈下来,重新坐好以后,双手托着肥腮,轻叹了口气,喃喃地嘟囔着,怎么会这样呢?
或是问她自己,又像是在征求我俩的意见。
我没说话,侄儿看着她开始语气有些责怪,你没出过门吗?你这不是明摆着让别人骗钱嘛!她仍然不断重复着那句话,表情有些愁苦。
我忍不住插了一句,好了,事情已经这样了,就不要再琢磨了,就当花钱买教训了。她似乎是听进了我的话,脸上又堆出了一些欢笑,指指我和侄儿面前的饭盒,吃吧!一会儿都凉了。
我朝着侄儿挤挤眼睛,他会意,我们便从口袋里各取出十元钱放到她面前的桌几上。
你收下吧,谢谢你帮我们买盒饭。我说。她连连摆手,不用的,不用的,是我请你们吃的。我说谢谢你帮我们买饭,这钱你必须得拿着,况且刚才又让人诓了那么多钱。然而,无论我和侄儿怎么执拗,她始终也没收下我们给她的盒饭钱。
火车重新抖擞精神,咵咵咵的响声很有节奏地在我的耳边奏鸣着,窗外漆黑一片,远处稀疏的灯火星星点点,映在沾染着水气的窗玻璃上,打了个晃儿,一闪即逝。
此时的车厢内已然空荡起来,列车刚才在郑州站停靠的时候,旅客下去了大半,过道里已经没有人影,就连座椅也空下了不少,有人躺在三人座上舒舒服服地睡起了觉,各种各样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辛红坐在座椅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爱立信手机自顾在那里摆弄着,我看了她一眼,有了跟她搭讪的欲望,通过刚才的事,我突然对她有了好感,我甚至深深的自责,自己想得太多了,他就是一个平凡朴实、单纯善良的小女孩。
你的手机是爱立信吧?我问了一句。
嗯!她应着,抬头看着我,大哥,你用的是什么牌子?
我从口袋里取出那块弯着腰的老式手机在手里晃动着,看着她笑了笑,诺基亚。
嗯!诺基亚很耐用的。她回道。
我点点头,话机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我用的这个手机卡,打电话不用花钱。
是吗?她很惊讶,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微微笑笑,这是后补费的卡,花了五十元从我朋友那里买来的,电话随便打,打了扔了也就是了,移动公司查不到户主。
喔!她频频颔首,眼睛里射出异样的光芒,这样的手机卡真不错,大哥能不能帮我办一个?
我说当然可以了,不过到达青州站的时候你要跟着我们下车。她听了没再答话,只是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表情有些犹豫。
我明白她的心思,笑着回了一句,相信我们,不会骗你的。
她的眼神不再游离,看看我,又瞅瞅侄儿,神情坚定地点点头,似乎是默许了。
火车匀速的节拍按摩着每一个人的睡眠神经,整个车厢里一片睡意昏昏。侄儿早已头枕桌几打起了呼噜,我也实在熬不住了,接连几个哈欠垂下头去渐渐迷糊。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火车的一声长鸣把我惊醒了,我揉揉惺忪的睡眼望望窗外,远处的灯光还在迅疾地向着后方闪去,我琢磨着,火车也许马上就到青州站了。
这个时候,我突然觉得手里似是少了什么东西,惊吓得脑子第一闪念:手机。我的手机不见了!
我焦急地连推带喊侄儿,还在酣睡着的他迷瞪地醒来。我的手机不见了,你拿了没有?他说没有啊!也站起身四处寻找一番,终是没找到,疑惑地问我,你放在哪里了?
我说我记得很清楚,睡觉的时候一直握在手里。他说可能是你睡着的时候手机溜了手,被路过的窃贼随手顺走了。我慢腾腾坐了下来,神情有些沮丧,琢磨着侄儿刚才说的话,觉得他的话很武断。此时的车厢已经没有多少旅客,显得冷冷清清,鲜少有人走动,我觉得被路人顺走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就在我和侄儿忙着寻找手机的当隙,一直睡着的辛红也醒了,她问我怎么了?我说手机丢了。她表情惊讶,极不自然地站起身子,眼睛左右察看,看上去似乎在帮着寻找,但最终也是徒劳。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看着她的行为举止怪怪的,她的那种热情总让我生疑,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一个想法。
我把嘴巴贴近侄儿的耳朵,小声地说,我怀疑是对面这个女孩偷了我的手机。侄儿皱了皱眉头,继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低声回道,不可能,人家有爱立信,怎么稀罕你那个破诺基亚呢?
我低声回道,刚才我是不是对她说过,我这个手机卡打电话是免费的?
侄儿听了我的话,似乎也会意到了什么,看着我眨巴眨巴眼睛,不再回话。但他的神情依然是满满的怀疑,他可能很难相信对面坐着的这个貌似憨傻、又是金矿主的千金小姐会做这样愚蠢的事情。
为了证明我的猜疑是正确的,我决定报警,我站起身子,故意大声说了一句,我去找乘警查查,随即起身去了过道口的警务室。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乘警认真地听我描述了事情的详细经过,抬起眼看着我,拖着苍老的嗓音说,小伙子,火车上这么乱,你怎么这么大意呢?我看是找不到了。
其实,我对眼前的这个老头是不抱着太大的希望的,他应该待在养老院颐养天年,怎么还能破得了案呢?但我不甘心,仍然加了一句,老同志,我怀疑是我对面的那个女孩偷的,你好歹给我问问吧!
老乘警见我这么说,觉得实在推诿不过去了,便懒洋洋地站起身子,走吧!我给你问问,不过我觉得问也是白问。
老乘警跟着我去了我们入座的那节车厢,随即把辛红叫走了,我想他是把她叫过去询问情况去了,那一刻我心里感觉突然有了那么一丝希望。一会儿的工夫他们两个又一前一后回来了,辛红于我对面的座位上落座,扭头望着窗外,脸色沉沉的。
老乘警朝着我摆摆手,示意我跟着他去一趟警务室。到了那里,他跟我交流,所说的话跟侄儿刚才跟我说的惊人的一致,那个女孩真没偷你的手机,人家的手机比你的不知好了多少倍,为什么还要偷你的呢?
我一时无语,只看着老乘警自顾在那里振振有词,他的说辞似乎很有道理,是啊!为什么呢?我又怎么知道呢?就像几天前在西安火车站,他们为什么给我端上高价的茶水而不事先跟我商量呢?大爷,这个社会,有时候许多事情是没有理由的。
我虽这么想,但终究是懒得理他,任他唠叨够了,只是插了一句,警察同志!相信我,真是她偷了我的手机。
我怎么相信你呢?你那只是判断,又没有证据。老乘警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道理,听着听着,我觉得脑子一阵眩晕。
我终究是回了座位,不就是一块破手机嘛!丢了也就丢了,决定不再追究这件事儿,坐在座位上目光一直望着窗外,恍若无事发生。
黎明的那丝曙光糅合着薄薄的晨雾使那片大地渐渐染满红晕,车厢里也随之明亮起来,外面的景物让我有了一种亲切温暖的感觉,那些在我视线里匆匆闪过的招牌显现出了青州的字样,千里回家,心里觉得很踏实。
火车一声长笛慢慢停下了,我和侄儿起身向着下车口走去,我们的手里空空的,这次仓促的西安之旅本来没带什么行李,也没带回什么东西。
下车的当隙,侄儿看着侧着头一直瞅着窗外的辛红,礼貌地打了声招呼,我们到站了,再见。
辛红闻声回过头来,微微站了站身子,脸上堆积着一丝不太自然的笑容,好的!再见。
我也朝着她笑笑,说,欢迎以后到青州旅游。她点点头,轻轻翘了翘嘴角,没说话。
这个时候,我和侄儿都没再提请她做客青州的话题,发生这么不愉快的事每个人都觉得尴尬,再提这事儿总觉得怪怪的。
半月后的某一天,侄儿陪着我去移动公司买手机,他帮我看好了一块爱立信,当美女营业员把那块前卫的下翻盖儿手机递到我手里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子里又晃动着半月前火车上的一幕情景:那个推着小铁车走走停停的售货员,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乘警,以及那个耳朵上各吊着三个金环的胖女孩,这些杂乱的画面在我的脑海里不断扭曲重叠,似乎要把我的脑袋撑爆开来,我使劲儿摇摇头,扭头瞅着侄儿问了句,你相信是那个辛红偷了我的手机吗?侄儿表情有些困惑,先是微微点点头,既而又使劲儿摇摇头,看来对这件事情他一直持怀疑态度,至今仍然不肯相信这是真的。
卖手机的那个美女是我的朋友,我请求她帮忙查询一个手机号码的通话记录,她也乐得帮我,不一会儿,将一根满是电话号码的长纸条递到我的手里,我仔细查看着那张纸条,发现从我的手里失窃的那一刻起,又增添了许多新的通话记录,最重要的是,那些电话号码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而其中一个联系颇为频繁的座机号码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查询座机号的区号,是大连市的,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了辛红跟侄儿交谈的时候,说要去大连表姐家走亲戚的那套说辞。
此时,我几乎可以肯定手机就是被辛红偷走的,而我同时也能肯定她只是临时起意偷的,更应该说是冲着那个免费话卡动了心思。我也相信她并不是什么惯偷,因为偷了手机还继续使用原号码是非常愚蠢的行为,也绝不是什么职业小偷能做出来的。
我即刻拨通了我失窃的那个手机号码,听筒里传来接通的嘟嘟声,但是任我拨打了无数次,就是没人接听。
我又拨打了那个大连市的座机号码,响了几声以后,听筒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喂”声,东北口音很浓。我即刻联想到了辛红的表姐,脑子几乎没作什么思索,本能地问了一句,你是辛红的表姐吗?
一句话把对方问懵了,她顿了一阵子应道,是。既而又反问,你是谁?
我脑子极速旋转,琢磨着能唬得住她的说辞,我得让她乖乖说出她的住址,也好实施我的下一步计划。
我腔调严厉地说,我是公安局的,正在调查一桩盗窃案,我们怀疑你的表妹辛红加入了盗窃团伙,正在调查她,现在请你协助我们调查,把你的住址告诉我……
电话那头的女人似乎是害怕了,说话声都变了腔调,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相信我……
挂了电话,我还是选择了报警。
第二天上午我接到一个外地的陌生电话,那人自称是大连刑警队的,说他们已经连夜出警并把犯罪嫌疑人抓捕归案,我那块诺基亚现在正在他们手里,要我马上去大连录口供,并取回被盗的手机。
我吞吞吐吐,并没有即刻答复,大连警察破案的高效是出乎我的预料的,同时,我也对电话里那个男子所说的话表示怀疑。那人似乎听出了我的疑虑,又重复了一句,相信我,我们真的是警察。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没把这档子事放在心上,抛开我的怀疑先不说,即使它是真的,我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大连,专程去拿那块连路费钱都不值的手机呢?连日来那个电话没有消停,隔三差五地震我,那个陌生男子一直重复着他的意思。
我一直置若罔闻,搪塞敷衍,几天后,那人电话里肯定地告诉我,说他们已经来到了我的城市,要我找个地方会面。我颇感惊讶,仍然怀疑,直到两个人坐在我的对面,并向我亮出了他们的警官证之后,我才相信这是真的。
二人都着便装,三十出头,一高一矮,矮警察看着我皱着眉头问,见你一面怎么这么难呢?我说没想到这是真的。他又问了一句,这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呢?我说我不相信你们会千里迢迢给我送回这块不值钱的手机。矮警察说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是我们办案的程序,必须要找到当事人了解案情,他说这话我似乎有点儿懂了,最后还是愣愣地问道,警察同志,那个辛红会判刑吗?
他并没有直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将“弯弓腰”在我面前晃了晃,问道,手机是你的吗?我说是的。他将手机递到我的手上,又将他刚才做的笔录往我面前一推,来,签个字。
忙活完这一切手续,我把弄着这块失而复得的手机,真是感慨万千啊!
矮警察不动声色地瞄着我,突然说了一句,你需要交二百元的办案经费。
我当时并没有多想,觉得他们不远千里来送手机也不易,便从口袋里掏出二百元钱递到他的手上,笑着说,太谢谢你们了。
不用感谢,你给我们上级单位邮寄一面锦旗过去就是了,我把地址写给你。矮警察说着,在一张空白纸上写了一个地址,递到我的手里。
此事过去数日,我一直没有给他们邮寄那面锦旗,倒是给他们去了一封信,对他们跟我要的那二百元钱的办案经费提出了质疑。这是做法律服务的一个朋友提醒我的,他说对方收了钱没给你提供有效收据,他们就是违法乱纪,况且从没听说过警察出门办案子还要跟线人索取办案经费的。
又过了几天,我收到了一个陌生电话,那人自称是旅顺公安局的,问我向他们反应的情况是不是事实?并滔滔不绝地讲了一通关于他们纪律的事,我听不懂这个,也不想听这个,只是用怀疑的语气问了他一句,你真是旅顺公安局的吗?
那人用肯定的语气回答,是的!相信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到他说那三个字的时候突然感到很烦躁,猛地挂断了手机,不一会儿,那个电话又打了过来,叮铃叮铃的单调的铃音又紧促地响着,嗡嗡的震动声把我的耳膜都震得颤抖不已,我一阵烦躁,猛地抓起还在桌子上嗡嗡乱叫的诺基亚手机狠狠摔在了地上。啪啦一声响,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两个月后,我收到了一封来自西安临潼的书信,信上就短短的几句话:梁哥,你好!对不起,一时鬼迷心窍拿了你的手机,要感谢你给我这次受教育的机会,不过,我真的不是惯偷,请你相信我。落款是:辛红。
我有些惊讶,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地址的?难道在火车上我曾对她提及过?我没再继续深虑,这个似乎并不重要,我只是马上依着书信住址给她回了一封信,信上只写了三个字:我信你。
关于样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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