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往年不一样,今年的清明雨未纷纷,炽热的太阳炙着大地,像极了一杯高浓度的烈酒,灌醉了我的清明。
梦里的母亲容光满面,大清早地便喊着我们三兄妹的乳名,吆喝着准备祭祖的香蜡纸烛。“快点起床了,别人家坟上都人山人海了,我们也要快点去和你爷爷奶奶热闹热闹了。”耳畔又响起母亲的催促声。是啊,往年的清明,母亲是铁定得和我们一同去挂纸的。在她看来,祭祖是比过年还要重要的大事,叶落归根,只有泥土才是最微暖的归宿。母亲常说“无论走多远,清明这天,就是天上老人的中秋节,必须回来和他们团圆。”带着母亲的期待,我同家人早早地来到了母亲的坟地。
春天是适合怀念的季节。所有的思念,都能够在这个充满生机的季节里孕育,分娩。
母亲的坟墓静静地立在那片她曾劳作了一生的土地上。刚被父亲翻新并栽种了庄稼的泥土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正如孩童时躺在母亲怀里闻到的味道。早晨的鸟叫声特别的悦耳,清脆。一只不知名的鸟儿栖息在母亲的坟头上,鸣叫着,刹那间,奋力挥动着翅膀滑翔到不远处的高树上,依然絮絮叨叨,絮絮叨叨。柔和的清风自山的那边缓缓地走来,抚摸着妈妈的墓碑。冰冰的,凉凉的,使劲地把碑板擦亮,使劲地凑到坟前,使劲地把母亲的名字看得清楚。我知道,只有这样,她才能更鲜活地活在我的脑海里。父亲又用他那尽是裂纹的双手轻轻地抚摸着母亲墓碑上的碑文,“慈母岁逢丙申长夏。受诗礼,习织缝。十八归父,弱冠师宗,传道授业,育人理校;桃李芬芳,安贫乐道;兢兢业业,恪守礼教;勤俭持家,德及梓里。上奉而下养,内贤而外明。育二男一女,乐以德教,爱以人导。儿孙满堂,其乐融融。然天有不测,癸巳染疾,肺癌晚期,卧床一年有余,骑鲸西归,寿终内寝。呜呼!凤落长空,宝婺星沉。音容宛在,不忘恩情。母仪千古,道范长存!”是的,我的母亲的确是这样的一位伟大的女性。
母亲出生在大集体,大食堂,按公分种地,依粮票吃饭的50年代。母亲共姐弟七人,外公是当地一位有名的铁匠。母亲从小便进入学堂,学习勤奋,高中毕业后便做了一名民办教师。(后来民办学校合并,母亲成为了正式的人民教师)父亲为了生计,常年在外奔波,所以,母亲便成为了家里的能人。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是一位很忙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静静地坐下来休息过。白天在学校上课,下午回家种地,割草,喂猪,晚上给学生批改作业,写评语,算及格率,备课,写教案,常常一做就是很晚。煤油灯下的母亲的背影至今依然记忆犹新。她从来不打骂学生,却会为了学生和校长争论得面红耳赤。她的工资不高,却常常自己掏钱给学生买奖品,她的性格急躁,却能够在工作上温文尔雅。我记得有一次,当时我也是母亲班上的一年级学生,一天中午放学后,在班上几个淘气同学的怂恿下,我们一起去到学校后面的山上偷偷刨了别人家的洋芋并大张旗鼓地在人家地里烧起来,后来被主人家发现了直接将我几位同学揪到了校长办公室。校长一看这几名犯罪分子里面有我,就把我们领到了母亲的办公室。当时母亲气得青筋凸起,三步并两步地走到我的跟前扬起手就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失望地看着大声哭泣的我。却温柔地转向我的同学,拍了他们身上的泥土,摸着他们的脸蛋,给他们说理,最后替我们赔偿了那位农夫三块钱。事后我曾一度怀疑我与母亲的关系,甚至为这事我竟有一个星期没有与母亲说过话,还是父亲看出了事情的端倪,并转告了母亲给我的话“因为你是我儿子。”妈妈,我知道,这是一句多么有分量的话语。
可是,命运终究是不公平的刽子手。
2013年的11月份,母亲最终被确诊为肺癌晚期。我深信,那段日子绝对是我,是我的母亲,以及我的家人最黑暗的日子,我不知道母亲独自一个人哭湿了多少个不眠的夜,我不知道母亲是怎样在家人面前做出的强颜欢笑,我不知道母亲在面对绝望的时候是怎么做到的带给我们的希望。我只知道,那是一段不能停下来的时光。从镇上到县里,从省城到省外,我们带着母亲辗转了很多个医院。从西药到中药,从中医到西医,那段日子,母亲的主食变成了药物。从早上到夜晚,从晚上到白天,泪水变得那么的轻而易举。从偏方到巫医,从治疗到祈祷,陪伴,相依,变成生活的主题。那些日子,我整天都是在惶恐和担心中渡过,晚上母亲的咳嗽声,呻吟声,哭泣声让我惴惴不安,没有一个晚上我敢入睡。我很害怕,害怕我醒来了,母亲便睡着了。可是,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2015年下半年,母亲的病情恶化了,她那日渐消瘦的脸庞,日益凸起的颧骨,皱起的皮肤,深陷的皱纹,呆滞的眼神,我知道,我深爱着的母亲就要走了。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本来我是要去学校上晚自习的,母亲听说我要走,泪水在眼眶里咆哮,那段时间,她已经说不出来话了,我们和她的交流基本上是靠点头和摇头来完成的 。用她那枯瘦的手拉着我,嘴唇吃力地蠕动着,但我知道,她已经不能说话了,我知道,她想说很多话。谢谢母亲最后的挽留,让我在这个世界上看到她最后的一面,即使我们说有言语的交流,但是我很清楚地知道,我的母亲爱着我,我也爱着我的母亲。
与往常不一样,今年的清明雨未纷纷。和煦的春风灌溉着似睡非睡的大地,一缕温柔的清风从我脸上爬过,暖暖地,静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