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义和：故乡河里浪花飞溅的童年
故乡村西有条六郎河，我小的时候，河水澄澈碧透，水中的鱼虾不像是游在水里，倒像是游在齐白石展开的宣纸上。那鱼儿的尾鳍割开水面，难以让人察觉的水的突起瞬间便融合在波纹里。偶尔有紫燕飞来，横掠过河面，那深黛的剪影，惊散水中的游鱼和浅滩芦荻叶上几只绿色的蜻蜓，从岸边舞动不已的柳梢间滑过，活脱脱一幅天然的水墨画。
我的童年，便是在六郎河簇簇浪花溅飞的欢乐中度过的。
盛夏酷似个蒸笼，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地面发烫，田里的黄豆蔓被炙烤的翻卷起墨绿的叶子，蔫蔫的没了生气。而此时的六郎河便成了人们避暑消夏的游泳场。
那时的乡村，人们管游泳叫洗澡，“热死了，下河洗澡去！”成了经常挂在我和小伙伴嘴边的口头禅。我们经常趁大人歇晌的空当儿，躲过家长的监视，像挣破笼子的小鸟，扑啦啦飞似的来到六郎河岸的柳树下，急猴般的扒掉背心裤衩，先用两个蘸水的食指润滑一下两个耳朵眼儿，然后，“嘭”的一声跃入水中，尽情地释放自己一番。河水的意象是母性般温柔的，处处簇拥着袒护着我们的河水，使我们燥热难耐的身心沉浸在母亲般的襟怀里。只片刻工夫，河里便“扑通扑通”响起了我们击水的声音和此起彼伏的笑闹声，像一锅翻腾的沸水。胆小的用手捏着鼻子，头一低，屁股往水里一拱，钻入水中；胆大的一个猛子扎出老远，冷不丁的在某个地方冒出头来，那情景成为我一生中不可抹掉的并时常浮现的温馨的记忆。
孩子们常年在河边玩耍，游泳的本领无师自通。人人都会扒水，狗刨，打仰扑，扎猛子，打扑腾。玩累了，我们就找个浅滩，在河边的泥窟窿里，掏螃蟹，捉鲶鱼，挖泥鳅；渴了，就爬上对岸，在蝈蝈欢唱的野地里，寻找那一株株藏匿在蒿草丛里的野“茄子”，那种酸溜溜甜丝丝的果实，一嘟噜一嘟噜的甜蜜了我的童年。至今想起那一串又一串的紫色溜圆的果实，齿颊似乎还留有余香。
河里的鱼很多，我和伙伴们洗澡时，黄瓜鱼像射出的箭一样，在我们身边来回穿梭，蹭得我们的身体痒痒的。有一回洗澡，我还被跃出水面的一条尺把长的鲤鱼砸得差点晕过去，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我们最怕的是纵纵皮（水蛭），它吸人血的时候，开始不疼不痒的，等我们爬上河岸后才在身上隐隐作痛的部位发现它。套子叔说，人被纵纵皮叮上，是不能用手往下揪的，你越揪它越往你的肉里钻，等吸干了你身上的血后，你便没命了。须用鞋底子使劲拍打它，它才会松开吸盘式的嘴，掉落下来。这法子还真灵，有回我的伙伴强子的屁股被纵纵皮叮上，他让我帮他用鞋底子拍打，纵纵皮倒是被拍打下来了，可是强子的屁股却被我用鞋底子拍打的老红老红的，红得就像老猴的屁股。
傍晚，忙碌了一天的大人们也常来河里洗澡，都是脱光了衣服，一丝不挂，赤条条的光着身子，肆无忌惮地展示着他们身上的每块肌肉。他们在河水里洗去一身的汗味，还不时相互间开着玩笑。小伙子们一个猛子扎下去，有时，还会摸上巴掌大的鲫鱼。我们村的陈浩叔，人送绰号“水王八”，是个游泳高手，他能踩着水往深水里呆上一天一宿，还能在湍急的河水里，扎着猛子，在水底捉住五六斤重的鲤鱼呢！有一年，我们村南的扬水机站池槽里淹死人，就是他扎着猛子把尸体托上岸的。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故乡夏日的河水里，白天似乎永远都是男人们的世界，女人们是不会沾边的。只有到了晚上，女人们（俗称老娘们）才会结帮成伙的去河里洗澡。月亮很亮的晚上，河边的蛙鸣悠扬绵长，盈盈的月光静静地流泻在河面上，灰蓝色的河水仿佛是铺晾在沙滩上的一弯银箔，朦朦胧胧地轻轻闪烁。女人们相约而至，还须提防着脚下草丛里悉悉索索爬动的蛇和刺猬。来到河边，便迫不及待地像下饺子般的跳到蓝幽幽的河水里，像青蛙似的游来游去，不久，便聚在一起，互相帮着梳头，叽叽喳喳说着笑话。她们嘻嘻哈哈的说笑声，被夜风剪碎，飘进朦胧诗一样的月色里。
河水并不都会母性般温柔的，也有咆哮的时候。有一年汛期，天上暴雨如注，六郎河水猛涨，平了槽的河水翻卷着浪花，漩涡一个接着一个，湍急的水流宛如脱缰的野马，匆匆向下游流去。扬水机站开启了八口泄洪闸门，日夜不停地向堤外泄洪。河对岸的高粱淹没了，露在水面的高粱穗子随风摇曳，不停地荡着秋千。有的高粱穗上面还爬着焦躁不安的螃蟹，很是诱人。我和几个胆大的小伙伴自恃游泳本领高强，边洗澡边游到河对岸的高粱地里，捕捉爬上高粱穗的螃蟹。我们在浑浊的河水里像戏水的鸭子，顶着水流比赛看谁游得远。间有从上游不知哪个村的西瓜地里冲下来的花皮大西瓜被我们截获，我们欢乐的叫喊声飞入了瓦蓝瓦蓝的天空里，且深深地篆刻在记忆的深处。
童年就像一只奇幻的宝船，装载着那些渐行渐远了的温馨往事，常在我的思翼放飞之时，于绿荫蓊郁的故乡炊烟里，飘悠悠驶进我的梦境里。我仿佛看见了那些面容已经模糊的儿时伙伴，在六郎河岸的柳树下，正脱光衣服，赤条条地一头扎进澄澈碧透的河水里嬉戏，那水面上的波纹一圈一圈地向周围漾着……
王义和
王义和，男，河北保定雄县人，教师，保定作家协会会员，燕赵文学签约作家，雄县文协副主席，作品散见于《河北日报》《荷花淀》《北京文学》《鸭绿江》《燕赵文学》《中国散文家》《福建文学》《中国散文》《华夏散文》《南开文艺》《长城文艺》等几十家杂志及报刊。获首届华夏散文大赛优秀奖，首届《河北作家》美丽河北征文优秀奖，首届“世界汉语文学杯”大赛一等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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