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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环:夏

2017-05-18 刘小环 当代作家


  

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01


夏季是属于植物的,一棵小草无论多么羸弱,夏里也会恣意疯长。可能因为自己是寒性体质,怕冷怕风,所以对夏情有独钟,似乎,只有在夏季,自己的躯体才会真正的暖起来,活过来,所以,感觉自己的肉身越来越趋于植物性。

我出生的小村叫北石桥,相较于东石桥和西石桥,北石桥村最小。

我不知道三个石桥村是否因同一座石桥而得名,反正,我们小时候都特别向往村南的石桥,因为它通向外面的世界,那座桥:骑马的走过、牵驴的走过、负薪的牛车走过;货郎走过、磨剪子、戗菜刀的走过;卖酥鱼、卖臭豆腐、卖驴肉火烧的走过;知青走过,赤脚医生走过,骑电驴子的邮递员也走过……而我夏天穿的凉鞋,需要母亲走过那座石桥,去东石桥供销社去买。夏天是美丽的,因为只有在夏天,我才能穿上向往已久的非家做的塑料凉鞋。


02


夏天,是我注定喜欢的季节。因为立夏这天,西石桥姥姥家会派人来接我们“过立夏”去。

虽然只有一桥之隔,虽然只有三里地,习俗讲究却有些不同。北石桥的节日不是立夏,是三月十五刘守庙,这天是为了纪念宋代名医刘守珍。

姥姥家的立夏节,除了能吃上白面,鸡蛋,还有一件有趣的事——称体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高高矮矮聚在一杆大秤前,你轻了、我重了、你胖了、我瘦了、欢声笑语,眼大的、眼小的、眼花的、眼不花的都瞄向那秤星……今天想来,仍不失为一件乐事。

两个村子口音也有区别,表兄他们说“齿(吃)饭”,说“喝(读三声)水”,整个村子都坚守这个发音和腔调,乡音其实和谚语一样都是需要继承的文化财富。表兄叫他父亲“爹”,我叫我父亲“爸”,那时不懂事,暗地里笑话表兄“爸就是爸!还爹!”,因为电影《白毛女》里喜儿就叫杨白劳“爹”,那可是旧社会。

如今,我儿子已经不习用“爸”字叫爸了,他更习惯于用“爹”字叫爸,“我爹呢?”“爹,一起去吧!”叫爹发爹音他们更理直气壮。我总是纳闷,老话土话在孩子们身上复活了。贾平凹曾在文章里说西安人:抱孩子不说抱,说“携”,口中没味不说没味,说“寡”,即使骂人滚开也不说滚,说“避”。他特别欣赏这方言土语,他说“极典雅”。

看电视剧《老大的幸福生活》,范伟扮演的老大总爱说“妥了”,“妥妥的了”,这个妥字就特别让人舒服。

我祖母那时候,麦子不说麦子,说“梭子”,现在也感觉特别文言,特别好听。

我似乎扯远了,打住。


03


提到夏,感觉笔端涌动着许多的人和事、草和木、花和叶、风和雨、水和岸……却又不知从何起始。

如今的夏,有空调,有冷饮,可说是清凉一夏,可能房子也坚固严实了吧,很少有风雹子烂雨。

还记得夏夜里,摇着蒲扇讲古的老人么?还记得汛期,高音喇叭里激昂的动员号令么?还记得“走啊!看水去”那声招呼吗?人们来到村南的四十孔桥,唐河,会踩着年年应准的汛期汹涌而至,阔大又无羁。

父亲常常提起1963年的那场洪水,扫荡性的,当时,他想过、想过死。

村西的张耷,和女儿被挂在树枝上,水不退,救援的未到,幼小的女儿一声声喊饿,自以为有水性的父亲托举着猫一样瘦弱的女儿,抽出腰带把她绑在树枝上,嘱咐女儿:“等着,爹去给你撅个高粱穗!”,一个猛子扎下去,再也没有回来。

东石桥村,年年被淹,年年嚷着要搬迁,然而,洪涝过后,故土难离。是啊!当初,老祖宗选此处定居,必有其道理。

我的父老乡亲,多少年来,因唐河而喜悦,因唐河而惊惧。洪涝的时候,河水顺流而来,不涝才怪!大旱之际,河水被截流,不旱才新鲜!他们或许会因为鸡丢了蛋、猪拱了地,相向而骂,甚至拳脚相加,然而,水淹了田、龟裂了地,他们只会默默垂泪,却没有一个人会对政府心生抱怨。

现在,唐河已彻底干涸了,村庄不再被淹,不用搬迁,村边那些天然的被弃置的河坑、有芦苇、有蛙鸣的河坑,一个个被人们花大价钱买下。唐河两岸,厂房、作坊、重点扶持以及非重点的企业、一个个建起来,人们富了,钱包鼓了、躯体肥了,人们再不用草籽、高粱穗充饥了,只是,只是每每会有癌被查出来,一旦查出来,这人也就一个月就去了,最多也熬不过半年。谁家摊上癌谁家就会自认倒霉,别无选择,只能隐忍承受,其他人家只会叹惋和侥幸,仅此而已,没有人追问癌为什么会频频出现,又为什么年年递增。


04


都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其实夏季人们才饿不着。那些命贱的野草、野菜遇到雨水,会疯长。

你吃过凉拌灰灰菜么?你知道什么叫捻捻转么?你知道灵枣先熟还是婆枣先熟吗?你知道蒲公英、车前草和地黄可以治哪种疾患么?你下河摸过鱼么?你有过一袋子一袋子的田螺和蚌被背回家的喜悦么?另外,你见过打草的孩子用水罐从土井里提上一条小蛇时的失措么?还有,你知道为什么老师用指甲刮一下谁赤裸的胳膊就知道谁下河了,惹来一顿暴揍么?

如今,你还能区分蓖麻和苘麻么?知道哪种草是艾草、牛筋草、猪牙子草么?记得泥鳅、鲶鱼和黄鳝么,分的清谷子和黍子么?许许多多的农具还叫得上名么?

夏,太丰沛,太阔大,太繁茂,新生和腐朽并蓄,死亡和繁殖共生。苍蝇蚊子,以及鸡冠花、染指甲花和大熟气儿都共享着夏。

夏是大红大紫。夏是千娇百媚。夏是暴雨雷电。夏是蛙鸣和蝉吟。夏是动态的……

夏,是不可言喻的,即使你说一千道一万,即使你讨来一万管玲珑笔,也描摹不出夏的“态”和“势”。

年年夏天,我都忍不住给东石桥的同学打电话:“唐河有水了吗?来了水,告诉我,咱们看水去!”夏,是长在我记忆里的。夏,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一个人的牵念和怀想。

此刻,我不禁想,以“夏”做这篇文章的题目,自己是多么的愚蠢。

夏是你想写就能写的么?

夏是你想写就能写好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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