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猛:五月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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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端午节有许多叫法,什么端阳、重五、夏节等等,但在我家乡人们只叫五月节。而且,这个“节”字是要被方言读成“姐”的。
过五月节,正是间苞米苗的时候,平畴万里,都被一层矮矮的绿笼罩着。一垄垄,一条条,一片片,绵延到地气氤氲的无穷远方。一排排挺拔的杨树林纵横而去,把薄绿初生的平原切割成无数偌大的方形。
头遍地铲过,苞米苗刚刚一巴掌高,才放出五六个叶。此时,地里那些悄无声息的身影随处可见,他们或蹲或立,间苗除草,无论过什么节,庄稼都是怠慢不得的。
和铲地相比,间苗就容易多了,这些活往往交给小孩子完成。那时,姐领我上地,一人两垄,从这头拔到那头。姐手脚麻利,总在我前面。她两只手在垄上飞快地跳跃,左一下,右一下,那样子就像弹钢琴,轻盈娴熟,从容不迫。苞米苗很听她的话,只要手指轻轻一碰,那些冗余的苗就乖乖地连根拔起,只剩下最挺拔的一棵,在五月的风日中发出耀眼的光。
而我,则懒洋洋地在后面磨,拔一会,歇一会,不时抬头向前张望,无数次幻想到头时的轻松惬意,而前方却总是那么遥不可及。看着姐渐行渐远的背影我一次又一次地心生悲凉。一不小心苞米苗就拔断了,还要把根挖出来,以防再生。白花花的日光烘烤着大地,我心里着了火,嘴唇上那层粘液也风干了,两只手都是苦涩的绿浆,干巴巴的。
这时,也许前面突然就有一段或几段垄间过了,我可以站起来,得意地走过去,享受并不凉爽的风。我远远地看见,原来还是蹲踞的姐现在已经变成跪着爬行,而我还嫌走得不够远。
当我们在地里来来去去挪过几遍以后,终于可以回家了。奶奶那盆五月节的蛋早已煮好。
那时乡村根本没有吃粽子这一说,只有这一盆蛋。而且只有五月节,才能吃到这么多蛋。那是我们家最大的铁盆,一身白漆,煮好的蛋盛了满满一盆,大大小小,花花绿绿。青绿的鸭蛋,雪白的鹅蛋,或褐红或浅粉的鸡蛋,所有蛋都是自己家的,就连鸡鸭鹅都是奶奶亲手孵的,是吃我挖的菜长大的。
那一枚枚横躺竖卧的蛋挤在一起,被端上饭桌,犒劳忙碌一上午的我们。一盆蛋,一碗酱,就是五月节最好吃的饭。酱是新酱,隔老远都能闻到酱香。这盆蛋是可劲吃的,我兴奋得用脑门将蛋磕碎,剥去坚硬的外壳,露出莹白如玉的蛋清,蘸上细腻透红的酱,蛋清的劲道和蛋黄的醇厚混合着浓郁的酱香在舌尖缠绕,把土里刨食的辛苦一扫而光。
儿时的五月节简单而宁静,没有人头攒动的出行,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哗。农人们静听自然的安排,日出而作,日没而息。闲暇时,也许有人走到村外,在野草丛生的林间采把艾蒿,或别在门旁,或挂在檐下,也有老人采回许多,编成辫,盘成团,晾干,留着夏夜里熏蚊虫。
家乡的蒿子很多,我曾经不止一次问过奶奶,怎么才能找到艾蒿?奶奶说,艾蒿长得小,秆细,发白,屯子跟前没有。可是,跑远了,在那些密密麻麻的荒草中,我就眼花缭乱了,分不出哪棵是野蒿,哪棵是艾蒿。
又是五月节,我依旧在市场买回一束艾蒿,听说,现在卖的很多都是自己种的。我想,我再也没有机会识得真正的艾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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