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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玉虎:空瓶子

2017-05-30 徐玉虎 当代作家


  

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天刚麻麻亮,柯亮就从被窝里爬起来。母亲正在院子里扫地,刺啦刺啦的扫帚声,惊动了老槐树上栖息的鸟儿。父亲正抡着铁锨,给猪圈里垫土。老母猪从窝里走出来,满怀感激地发出哼哧哼哧的声响。柯亮揉着干涩的眼睛,草草地擦把脸,简单地刷了牙,背着用布片兑的书包,匆忙来到社教家门口。

社教家的门紧闭着。柯亮伸手摇动着门栓,喊着社教去上学。社教娘把尿盆放在门里的石头上,伸着懒腰,开了个门缝。柯亮侧身挤进屋子,才看到社教懒洋洋地从被窝爬起来。这时,柯亮还看到社教爸正蒙着头在被窝里酣睡,粗重的鼾声随着被子的一起一伏传了出来。

这是柯亮最难受的等候。社教每次起床,都要等娘把水舀到脸盆里,然后用肥皂洗几遍脸,擦净后,端起母亲为他放好水的牙缸,细心地刷起牙来,嘴唇上泛起厚厚的牙膏沫,一刷就是很长时间。忙活完一切,才慢腾腾地背起军用书包,随柯亮一起出门。多年来,柯亮每次都在艰难的等待中度过,每次都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

这时,小芳也从不远的家里出来,三个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笑声惊得杨树上的麻雀扑棱棱地飞起来。不过,柯亮的目光总是向路边抡来抡去,看到有干枯的树枝掉在绿草中,他便弯腰拾起来,放到一起,然后放到隐秘的地方。放学后,抱回家作为娘烧锅的干柴。

社教当然不会这样做,他甚至经常笑话柯亮是财迷,啥都往家里拾。惹得小芳经常捂着嘴咯咯地笑着。柯亮听后只是咧着嘴憨憨地笑。柯亮知道他不能和人家社教相比,社教爸是队上的会计,是干部。他大只是一名普通的社员。

有时柯亮也纳闷:为啥社教把他大叫爸,而他却把爸叫大?为啥社教的二爸能当兵,还给社教邮回来军用布袋做书包,他二大却不能当兵?他问过他大,他大叹口气露出发黄的牙齿对他说,人家成分好,弟兄俩都推荐上初中了,我们成分不好,推荐不上,有文化的人把大叫爸。成分不好家的子女是不能参军的。柯亮半懂不懂地阴沉下了脸。

更让柯亮羡慕的是,社教穿着一条蓝洋布裤子,那裤子风一吹,轻柔地飘动着,像学校里的国旗在风中飘扬。惹得小芳也跟在社教的屁股后面,高一声社教哥,低一声社教哥地甜甜叫着。这让柯亮心里很是妒忌。

伙伴们看着社教穿的洋布裤子,就学着父母口中的话:大干部,小干部,都是穿的尿素裤,有黑的,有蓝的,就没有咱社员的。当然柯亮不会当着社教的面喊的,母亲经常教育他,说人不揭短。

在街道上高中,社教总是骑着那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驮着小芳,放学下学。柯亮看着社教每次带着小芳慢慢离开时,得意地向他挥挥手,说声,再见。小芳把渐渐隆起的胸脯贴在社教的衣襟上,扭过头伸出纤细的手,轻轻地摆了摆,甜甜地叫声,柯亮哥,再见。他便在心里默默地发誓:将来有了钱,先买辆永久自行车,也带着小芳上学。

柯亮只好独自一人步行回家,和小学初中上学放学一样,看到路边的树枝和有用的垃圾,便捡拾在一起带回家。村里人都说,柯亮是个懂事的孩子,柯亮听后心里甜滋滋的。同伴说社教和小芳是天生一对,柯亮听后心里酸溜溜的。

有时,遇到雨过天晴,道路泥泞无法骑车,社教和小芳便和柯亮一起步行回家。一路上他们有说有笑,柯亮却心不在焉,他总是眼瞅着路边有用东西,看到后,欣喜地拾起来,拿在手里或夹在腋下。

三个人高中毕业都没考上大学,只好回到农村。那时候,生产队已经不存在了,各家各户都围着自家分的土地转。

柯亮很勤劳。雨天过后,他总是扛着锨,来到麦场边,把路边的麦糠连同泥土卷到一起,沤起肥来。父亲告诉他: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一年到头,柯亮和父母把庄稼当做自家的娃那样照顾着,锄地、间苗、浇水……种植的麦子、苞谷,农家肥充足,黑黝黝一片,每年都有好收成。他们家的日子也一年一个样。

这时,小芳已出落得成了一位大姑娘。村里很多男子总是有事没事地和她搭讪。那些小青年晚上经常坐在村东头的苇子壕边聊天。有的说,小芳今天早晨在村西地里锄草,有的说,小芳中午在涝池边洗衣服……有个小青年眉色飞舞地说道,小芳除了身材高挑,皮肤白嫩,胸脯那两座高耸的山峰,啧啧……说着涎水差点掉下来。

过了几年,柯亮父子除了种好庄稼外,还利用农闲收起了破烂。他跟着父亲,骑着破烂的自行车,早出晚归。看到村头路边的空瓶子、塑料袋他便下车捡拾。经常是晚上回来,分类整理,第二天黎明,把整理好的破烂送到废品站。卖完后,喝点开水,吃点东西,又走村串巷地吆喝起来。

仲秋的一天傍晚,柯亮从街道骑着自行车往回走,他想解手,就把车子撑在路边,走进一片绿油油的苞谷地。刚蹲下就听到有人在悄声说话,定睛一看,发现社教正嘴贴着小芳的耳朵说话。小芳的脸红扑扑的,高耸的乳房紧紧地贴着社教一起一伏的胸脯。

他紧闭着气息,忙提起裤子,悄悄地走出了苞谷地。

那天晚上,柯亮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愣,苞谷地里的一幕像电影,不停地在他眼前晃动。直到三四点钟,他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一片油菜花盛开的田野,小蜜蜂在花蕊上嗡嗡地飞来飞去。柯亮陶醉在眼前的景象中。小芳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来到他的身边,笑盈盈地看着柯亮问道,亮哥,你在看啥呀?他回头看到小芳,心里怦怦直跳,语无伦次地说,我在——我在看——蜜蜂呢。小芳猛地拉着他的手,娇羞地说,哥,其实我心里喜欢的是你。他的手一抖,心一颤,猛地把小芳揽在怀里,勇敢地把滚烫的嘴唇印在小芳的红唇上……

突然,父亲吆喝牛的声音把柯亮惊醒,他坐起来,想起刚才的梦,不由拍拍自己的头,憨憨地笑着说,哎——不可能了,下辈子吧。

后来,柯亮看到小芳,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热烘烘的,心里怦怦直跳,仿佛做了对不起小芳的事。

在收破烂过程中,柯亮发现收啤酒瓶子的利润大,就专门收购起空瓶子来。后来,柯亮家的院子经常堆放着小山一样的瓶子。

有一天晚上,村子里有个男子结婚,在门前演电影。柯亮忙完后也去了。不料,屏幕下一阵骚动,又听到几声尖利的呼哨声。他忙挤到前一看,只见几个外村的小青年围着社教和小芳,一拉一送地在戏弄他们。有个留长胡须的男子拉着小芳要往外走,小芳吓得求救地喊着,社教哥——社教哥——这时的社教吓得浑身抖动着只是求饶。

柯亮见状,扑上前去。那几个小青年见来了个不怕死的,其中一个掏出怀里的匕首,向柯亮扑来。柯亮敏捷地身子一躲,匕首刺破了他的胳膊。柯亮气急了,抡起手里的啤酒瓶子,向那男子的头部砸去,只听“哎呀”一声,那男子倒在地上。其他几个吓得抬起受伤者逃跑了。

后来,柯亮被派出所行政拘留。

过了几天,柯亮回来了。小芳听到消息后,去看望他。看着柯亮缠着纱布的胳膊,她心疼地抚摸着,含着眼泪问道,柯亮哥,疼不?柯亮憨憨地笑着说,没事的。

都是我不好,让你受罪了。小芳含着泪眼低下头道。

看你说的,是谁都会这样做的。

可社教他……

哎呀,你别怪他,你不知道他从小就胆小怕事吗?柯亮憨憨地笑着说。

小芳依依不舍地走后,柯亮还在发呆,他猛地回过神来,嗅着小芳留在房间的芳香,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不久,柯亮家盖起了砖木结构的三间大房。这在村子来说很少有。

媒人觉得柯亮是个好小伙,家里日子也过得扎实富裕,便给柯亮提亲。每一次他听后只是摇头。

小芳慢慢成了社教家的常客。她来后便主动帮柯亮整理瓶子。

柯亮看到小芳帮忙,便红着脸制止道,你别动,脏兮兮的。

小芳笑吟吟地说,柯亮哥,你把我当千金小姐呀?我在家啥活都干,就你行。说完,用深情的目光看了柯亮一眼。

柯亮心里一颤,手都不知放到哪里,没有言语,又咧着嘴憨憨地笑。

有一次,小芳正在帮柯亮整理瓶子,不料,手镲破了。柯亮见状,忙抓住小芳纤细的手,用嘴吮吸完伤口流出鲜血,然后用火柴皮贴上,心疼地说,看,我不让你干,你总要干,以后来了不许再干了。

小芳抬起头,看着柯亮的眼睛,差点偎依在他的胸脯娇嗔地说,我偏要干,偏要干。说完猛地离开柯亮,又继续捡起瓶子。

柯亮的心一阵颤栗。

社教也有事没事地来到柯亮家。有一天,柯亮看着社教红着脸问道,你和小芳进展如何?

社教摇摇头说道,哎,没啥进展。我总感觉小芳对我慢慢冷淡了。

柯亮心不由衷地鼓励着说,你们俩可是青梅竹马,追呀,勇敢地追,她可是个好姑娘。说完,他感觉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啥。

社教又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默不作声,只是埋头帮柯亮整理着空瓶子。这时,院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听到瓶子和瓶子撞击的声异常的清晰、响亮。

一天下午,社教又来到柯亮家。他用低沉的腔调说,小芳——和我——分手了。说完,伤心地流出着眼泪。柯亮在屋子转来转去,不知道说啥好。最后便拿出来一瓶白酒。他们俩边喝边聊着小时候的事,有时哈哈大笑,有时沉默不语。喝完一瓶,社教还要喝,柯亮又打开一箱啤酒,他们又你一瓶我一瓶地喝了起来。

那天,社教喝得醉醺醺的,不省人事,最后被人抬到了他破旧的家。

柯亮也喝醉了,他踉踉跄跄地踩着满地的空瓶子,顺势倒在沙发上。他的脖子下竟枕着一只空瓶子,嘴里流着口水,脸上露着憨憨的笑。


徐玉虎

徐玉虎,中学高级教师,渭南市作家协会会员,临渭区作家协会副主席。曾在省市报刊发表小说、散文百余篇,在各大网站发表作品90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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