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新：叔父的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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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突然去世了。我是不经意间从旁人那里听到这条消息的。她们议论亡灵，感叹人生，并不知道我与死者的辈分关系。而作为旁听者的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倒不完全是我失去亲人的缘故，叔父曾经留给了我们一道人生难题，我感到非常茫然，不知道怎样解答。

叔父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已经十几年了，办理了退休手续也已经9年了。他早年在冯坊小学教书，后来在公社担任文教专干，逐步走上了领导岗位，他是我们家族中为数不多的当官的。但是，他从乡镇到县级部门，干了几十年，一直只是副职，虽然享受的是正科待遇，但是，从来没有当过一把手。他工作特别认真，待人诚恳，见了谁也是笑呵呵的，没有看见他给谁发脾气。我三爷年轻时是个游乡的卖货郎，在农村结识的人比较多。刘巴沟有个老汉叫张岁友,是个务庄稼的把式。有一年，他领着女儿张顺妹在高家沟做山庄，我三爷路过他们的住处讨水喝时，张岁友委托他给女儿介绍一个对象。我三爷看那姑娘人长得漂亮，就给我叔父占下了。结婚后，张顺妹做衣服、做饭菜在村里是女人们学习的榜样。我这位姨母虽然不识字，但是，在村里和家族很受人尊重。那时候，叔父在乡镇工作，后来，他们一连生了三个女儿，他拿38.5元的工资，养活一家6口人。好在，那时候物价便宜。他星期五下午，用2角钱就买一布兜蔬菜绑在自行车后货架上，高高兴兴地回家来了。家里人也盼望他回来，因为只有他回家的时候，家里才改善生活。叔父是个闲不住的人。回来后，不是上山割柴，就是替姨母参加生产队劳动，一家人生活得幸福美满，让人羡慕。

随着时间的推移，女儿们渐渐地长大了。相继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大女儿王彩娥，嫁给了尚家寺的尚宏强，他在云南祥云县当兵，提了干，她跟丈夫随军去了。二女儿王彩霞的对象是自己找的，她在广东省虎门镇打工，认识了本县乡党罗家塬的罗志刚，他是学电子技术的，在工厂当技术员，两人结婚后，在当地买了房子，不打算回老家来了。叔父一看这阵势，只有靠小女儿给他们夫妻养老了。他打算给三女儿招一个上门女婿，在一块生活。那时候，小女儿王彩惠在县福利厂做雨伞，经人介绍认识了171信箱的陶凯国。这个厂是从江西吉安迁移过来的，他老家是广西北流市人，据说父母双亡，有一个弟弟在部队当兵。王彩惠和陶凯国结婚后，生下一个儿子，按照早先的约定，随母姓，起名叫王金宝。叔父和姨母对小孙子非常疼爱。本来，一家人过得挺安稳的，谁知道形势发生了变化。171信箱搬迁到宝鸡的石坝河一带去了。福利厂也已经倒闭，王彩惠跟着女婿到渭河南岸的村子租了房，她给厂里打扫卫生，把儿子留在千阳母亲那里。

我记得大概是五年前的一个秋天，县上统一给领导干部检查身体，发现叔父有心肌梗塞疾病，通到心脏的血液不够流畅，需要做搭桥手术，叔父思想负担很重。在去医院的前夕，他来找我，从衣兜里掏出一封封着口的信封，上面写着我的遗嘱四个字。他把信封放在我的桌子上，把我吓了一跳。尽管许多人没有安排好后事就撒手人寰了，留下了许多遗憾和麻烦。但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立下遗嘱，给人感觉有些不舒服。

他对我说:“你不要在意，这是自然规律，提早一点安顿比较好。像你父亲给你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就去世了。如果，我下不了手术台，在我身后家里会有一些麻烦的事情，你姨母不识字，我会给他交代清楚，让她有事来找你。在我死后，你当着你姨母的面打开信封。”他反复叮咛这件事情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劝他如果要立遗嘱，最好到公证处去办理公证手续。他说已经办好了。

在西京医院花了将近６万元，手术做得很成功，他看上去像好人一样，红光满面，显得心情也很开朗。没有人的时候，我问他，要不要把那封信还给他，他摇着头说:“迟早有那回事，就那么办。”叔父出院后，每天除了接送孙子上学，看书，散步，他觉得闲得无聊，就到河滩的树林里去开荒，挖了一块地种菜，每天都去那里干活。没有想到，就是这种剧烈运动最后要了他的命。

姨母对我说，那天下午他到河滩去挖地，回来时满头大汗，要洗澡，她给他搓了澡，他觉得很累，睡下后觉得胸闷气短，我赶紧给他把药拿来给他吃了，还是不行，就送到医院抢救，很快就不行了，给他穿衣服时，发现他胸部是紫青的颜色。

不出叔父的预料，葬礼刚刚结束，三个女儿和女婿都围在母亲的身旁，诉说各家的困难，言下之意都想要钱，好像父亲给他们留下了大笔存款一样。母亲说：“你父亲去世了，我又不挣一分钱，你们比我还困难。我去找你堂哥，你父亲生前有过交代的。”

姨母来找我，我说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过去。叔父安葬后，我担心惹起事端，一直躲得很远,不与他们见面。原来三个堂妹和我家也没有来往，甚至走到街上也装着不认识。可是，突然，三个女婿相继约我出去吃饭，我都回绝了，我说我身体不好，外面的饭不能吃，他们有些失意。

我到姨母家里去，把他们都叫齐，当众打开那个神秘的信封。其实，叔父的遗嘱很简单，他只写了几条:老家的那院地方和6间瓦房现在借给贫困户居住，将来村上搞新农村建设，交给村上处理，我们全家户口都转出来了，城里又买了单元房，不能两面都占。10个月抚恤金36000元，三个女儿每人10000元，剩余6000元作为你们母亲的生活费。丧葬费用专款如果不够，由三个女儿分摊。叔父还说，他这一生也存了一些钱，但是这些钱不能分给你们，你们谁对母亲孝顺，最终这笔钱和这套房子就是谁的。如果你们都不管她，就用这笔钱雇佣保姆照顾她。他将这最后的裁判权交给了我。

我说:“叔父下世了，他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你们的母亲，她是你们的亲娘，你们要好好孝敬她，我在观察你们的表现。你们不能有钱愿意给丈夫、孩子买吃买穿，却舍不得给老人买点啥，有时间多陪你妈，她一个人最怕孤独。”

后来听说三个女儿把那三万元放在一块给母亲买了养老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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