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彩琴:阴雨海参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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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阴雨绵绵,来到海参崴,许多情景搅乱许多心情。
七月十八日下午到达绥芬河市。袁总受张哥的交托,在绥芬河一俄罗斯西餐厅接待我们。袁总原是边防军人,现在是一家旅游公司的老总,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军人的精气神和天生的儒雅书生气儿,怎么看都不象个生意人。一晚,聊天小酌甚欢。第二天,袁总带我们从哈尔滨绥芬河公路口岸出关,他告诉我们,俄罗斯边检速度很慢,需要等很长时间。趁着边检的间隙,我们走近中俄界碑前拍照。前面是幅巨大的牌坊,上面刻着金色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大字。那颗热爱祖国的心脏一直忐忑不安。一脚踩在祖国的大地上一脚跨入他国的土地,两腿怪怪地沉重。脑子里有个念头,在“咕噜咕噜”地冒泡——这界碑不应该竖立在此,因为,还有那4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竖立在祖国之心中。
中国边检程序过后,北京时间八点三十分(俄罗斯时间是十点三十分),我们坐上一辆高层大巴车,蛇行前进,公路年久失修,刚下过雨,水洼连坑。从中国边检站到俄罗斯边检站,大约只有3、4公里的路程,车却走了两个小时左右。后面的车接着龙等着前面的车,又正好是俄罗斯人吃午饭、午休的时间。不能下车,车里闷湿,心也闷湿。前坐一位肉嘟嘟的金发白皮肤俄罗斯女人,突然转过身,很友好地递给我一块糖,我接过,不吃,将其悄悄丢进身边杂物袋里。我想,出门在外多点警惕性总是好的。
好不容易,等到俄方边检。全车的人与物必须全数下车受检。俄方口岸边检站, 可以用“破败”两字形容不为过。据说,绥芬河原来只有一个铁路口岸,公路口岸是一九九O年三月十日开关的,俄方口岸边检站原来只是活动房,九十年代初,为了促进中俄友好,中国绥芬河市建安公司投入人力物力财力,帮助俄方建设了边检站。二十多年过去了,似乎没有整修过。进出的大门已经很难自然关闭,检查货物的机器一会好一会坏,坏了的时候就得把全部已打包的行李拆开检查。整个边检过程,让你置身于一个旧杂货场、垃圾堆里的感觉。那些俄罗斯女人和男人们,拖着大大小小破蛇皮袋,挤在边检口,为了快点过边检,我们只能挤在那一堆堆破蛇皮袋里排队,还要担心防备那些用油腻腻的旧报纸包着,两边露着锋利边角的钢管钢条,一不小心就会被割伤的可能。两边脏兮兮的玻璃窗里坐着两个毫无生气的边警,慢吞吞地看着一个个护照,又慢吞吞地在电脑上比对着护照上的名字。我在计算他们检查护照的时间,一个护照约十分钟左右。左边上两个厕所门开开关关,不断有男男女女进出,臭气和苍蝇也不断来骚扰。着急,也只能等待,希望玻璃窗里的两个老毛子边警动作快点,让我们过关逃离。终于,那些蛇皮袋、钢条还有俄罗斯男人和女人从窄小的通道过去。
我站在了窗口女边警的面前,递上护照。她接过打开,依然是慢吞吞地,抬头懒洋洋地望了我一眼,继而在电脑上鼓捣了一会儿,又盯着我看了看,等她那红章一盖就可以走了呢。这时从外面进来一男警,他们叽哩咕噜说着俄语,又耽搁了好几分钟,终于把印章敲了上去。还得等,等全车人都检查完毕才能上车。与此同时,司机开着空车已经过了那圆门洞检查完毕。雨,还在晰晰沥沥地下着,我们已经踏上了俄罗斯的土地,俄罗斯男男女女把一袋袋蛇皮袋和一扎扎钢管钢条全塞进了那辆大巴车,我们才上车开始后面的旅程。我敢推测,这条通往海参崴的公路应该有二十多年没维修了,没想到俄罗斯的国门大道竟是条泥沙路。我们在这条路上颠簸一个多小时后到达俄罗斯一个客运站。接我们的中巴旅游车已停着,俄罗斯司机在吃饭。我们提着包等待,这个老旧的客运站,没有等候区没有休息坐位。只能站在那饭摊小店的屋檐下,无奈地交换着疲累的双脚。终于,从小饭店矮小的门里钻出一大腹便便老毛子,打开车门让我们上了车。我狠狠地嘟哝了一句:打死我也不来这个鬼地方了。同伴们咧着嘴说:回来还得经过这儿啊。我泄了气闭了嘴。
路,虽然是一个破坑接着一个破坑。还好,窗外的土地却是一望无际的青草绿地,糟糕的心情全都抛弃在一路的水草肥美辽阔中。
去寻找海参崴的地理位置,要翻开世界地图,而且一下子可能难找到,当看到符拉迪沃斯托克才会在旁边括号里找到海参崴。它地处中俄朝交界,是俄罗斯在太平洋沿岸的重要港口。无论是中俄经济边贸或者战略意义上,它都处在重要位置上。虽然,从中俄边境贸易结构上看,俄罗斯是依赖自然资源出口,在经济上对中国东北的依符性很强;虽然,西伯利亚——中国东北——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这条大通道是互惠互利关系,但是,俄罗斯有出海口,而中国没有。我们在细雨朦胧中来到海参崴的出海口,白茫茫的日本海远远通向太平洋,与朝鲜、韩国、日本相望。曾经,我们的祖先在这儿捕捞打渔,日出日落,生产、生活,只是在曾经的1860丢失了,多少次争议回归,终已成了别人的出海口。
1860,我在海参崴的码头靠岸地面上看到了这巨大的数字,俄罗斯人把这串数字刻在地面上,是在提醒世人,他们在1860年得到了海参崴,至于以什么手段得到,那是自己的荣耀别人的耻辱。至今为止,他们每天都会在上午十点,在军舰上鸣一声“胜利”的礼炮。恰好这时间点让我们赶上了。那一声“轰”的震响,作为有良知的中国人不可能无动于衷。这也恰恰提醒世人,1860年前,海参崴是中国的。而关于这个问题的争论,无论从中俄友好或现实角度,都已毫无意义,但是,历史发生的事实,不会在人类的记忆中抹杀。
三天海参崴之行,有两天浪费在了出关和入关上,真正认真看一看这个海疆城市只有一天的时间。而这一天却让我了解了一个真实的俄罗斯,也证实了我对前苏联的一些观点。以前在各类媒体上看过一些前苏联的情况报道,虽然跟我们从小接受老师教导的大相径庭,但是,毕竟是小时候的教育根深蒂固,毕竟媒体报道各说其一。关于列宁,关于斯大林,这两个挂在学校、家里墙壁上看着我们长大的伟大领袖,在俄罗斯人心里完全不是我们心中尊崇的那么回事。在列宁广场、斯大林号潜水艇博物馆、火车站,俄罗斯导游阿莉莎用生硬的中文跟我们讲:“我们不喜欢列宁、斯大林,我们喜欢沙皇”。虽然,早有耳闻俄罗斯国民憎恨列宁、斯大林,但亲口听一个俄罗斯人如此大胆的表达还是第一次,我惊讶地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列宁、斯大林是个杀人狂,而且把俄罗斯经济搞得乱七八糟。而沙皇把我们的国家搞得强大,经济搞得很好。”在火车站大厅里,阿莉莎指着沙皇的巨幅画像说:“沙皇的一家人都被列宁杀死了,包括四个女儿和一个14岁的儿子,杀了后还毁尸、肢解、毁容,真的很残忍。”导游说这话时,脸现鄙视。我想,阿莉莎的话应该代表了大部分俄罗斯老百姓的心声吧。
一路上,她跟我聊俄罗斯的汽车,聊普京。她说,俄罗斯基本上都是日产的二手汽车,既便宜又耐用。大多数老百姓买不起俄罗斯本国生产的轿车,而且,价格贵,质量不好,经常修理。普京为了刺激本国的汽车消费,提高了进口关税,现在连二手车也买不起了。这大致可以反映了俄罗斯的经济现状和老百姓的生活现状。我问她:“你们对普京离婚这事是怎么看的?”她很激动地说:“我们很讨厌、很不喜欢普京的做法。”她说:“因为国家在二战后,加上国内几次大清洗、屠杀,全国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单身女性占49%,所以,普京作为国家领导人,跟别的女人好上,跟妻子离婚,给予全国女性更大的婚姻压力。”看来,俄罗斯女人也憎恨出轨离婚的男人。
海参崴没啥风景可看的,除了一些老旧的俄罗斯民房,感觉一切都破破旧旧。不如跟阿莉莎聊天更有趣些,我们聊到了俄罗斯一部电影《契卡》,她作了个很恐惧的动作。虽然我没看过,但我大概了解电影的内容,这是一九九O年拍摄的一部反映前苏联,在列宁、斯大林领导下,对不同政见者,残酷血腥屠杀的故事。契卡,即“全俄肃反委员会”缩写音译,这是一个直接凭借暴力而不受任何法律限制的专政机关,列宁赋予契卡拥有不经审判便可执行枪决的权力。契卡制造了人类历史上骇人听闻的大屠杀。前苏联历史上第一次大屠杀是在一九一七年,针对所谓资产阶级反革命的红色恐怖,从一九一七年到一九二二年期间,被契卡枪杀的约数百万人,其中不仅仅是反对派,还包括社会各阶层的平民百姓。另一次恐怖屠杀是在一九三七年的“政治大清洗”。
阿莉莎告诉我,2009年,俄罗斯为筹办2012年亚太经合组织峰会,在海参崴修建联邦道路时,挖掘发现了掩埋地下的大量遗骸。我问她,有中国人吗?她诡秘地点了点头。后来又在位于海参威(旧)城堡的原苏联内务人民委员会特别刑场的现场挖掘出约480人的遗体,他们全部是被枪杀,其中包括2名儿童。说到这儿,阿莉莎唏嘘着耸了耸肩。很多人是全家被抓,被逼迫着挖掘坑穴。而这些坑穴正是埋葬他们的坟墓。当他们低头挖好坑穴时,行刑队迅速举枪,把他们射杀在坑中。
1937年秋天,苏联内务人民委员部滨海边疆局发动了镇压中国人的“中国行动”。大多数中国人在不懂俄语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被冠以“日本间谍”罪名,约六千中国人被杀害。
当然,这段历史不是阿莉莎告诉我的,我度娘后才知道。根据苏联解体后的历史档案解密,从一九三O年到一九五三年间,有将近三百八十万人被契卡残害、枪杀。
以前,人们往往有一种可笑的思维,总是天真地把是非固定在一个模式上,汪伪76号、军统保密局、日本特高课等,都是杀人魔窟、白色恐怖机关。人们或许可以把古代人类历史上血腥大屠杀,视为人类人性未能完全进化的兽性攻击。比如,十三世纪中期蒙古军队发动的巴格达之战,他们摧毁了庞大帝国阿拔斯王朝后,刀锋箭雨屠杀近百万的平民百姓。比如,中国古代史上的长平之战,秦军以超强的杀戮蛮力屠杀战俘达四十万人。然而,从近代几次大屠杀的事件证明,杀戮似乎跟人类进化和文明程度也没有关联。
一九六五年至一九六六年发生在印尼的九三零事件,百万人包括众多华人和平民,血淋淋的头颅给施虐者换来政治权力并满足其利益诉求;一九九四年,非洲卢旺达大屠杀,因根植于不同种族文化冲突,三百多万鲜活生命惨遭屠杀。还有德国纳粹屠犹、红色高棉的理想主义屠杀、日本南京大屠杀等等。他们分别处于人类高度文明时期,德国正率先扬起工业化旗帜;柬埔寨具有悠久文明史并传承着佛教慈悲为怀文化的民族;而日本却是深受中华文化浸润的礼仪之邦。因此,杀戮与文明无关,只与扭曲的人性有关,与灵魂深处的兽性有关。而我们觉得,最最可恨可悲的却是前苏联契卡大屠杀,他们一边扮演着引领世界劳苦大众实现幸福共产主义的领袖,一边却是举起屠刀杀向劳苦大众的刽子手,而且,深深地欺骗了我们这一代人的真挚情感——所有对于伟大领袖的爱戴和敬仰。
我站在海参崴制高点鹰巢山上,可以看到这个海疆城市的全部,除了那高高崛起的跨海大桥,一切都有些老旧,却也是车来人往。那些匆忙来去的行人,心中或许还有对于过往曾经的恐慌,也有对于明天将来的担忧,但他们都在努力地过好今天的日子。雨已止,风还大,云朵躲在天边雾气里,看不到远方太平洋的风云变幻。我想,世间万物都会在静默中祈祷,世界永太平,人类无杀戮。
有人说,海参崴,海参崴,永远的海参崴,而我却莫名地不这么认为,谁又能知道,这永远,有多远呢?或许,就在不久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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