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盛林:那人那校那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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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夕阳慢慢落下,像红透的柿子,学生们小鸟归巢般飞回了家,老甄和他的老山羊老慢缓步来到学校后面的山坡上坐下,他慢慢吧嗒着旱烟,羊慢慢咀嚼着小榆树叶子。这只羊跟随他好多年了,当初他在一个山野小酒馆喝酒,看到赤膊的店主拿刀要现杀活羊,他动了恻隐之心,出钱买了下来,救了它一命,带在身边,算是个伴儿。这只羊不知受了刺激还是老了,什么动作都慢吞吞的,跟快没电的钟表似的。
山羊老了,老甄也老了,上坡气喘吁吁。村子老了,石头房的青瓦间长满了老虎爪狗尾草,它们年年生年年枯周而复始。村里的年轻人最近像点着的炮仗,兴奋,因为他们马上要整体搬迁了,搬到繁华的县城里。学校不是老了,是将灯枯油尽了,句号就要画成了。
记得退休那年,自己在城里儿子的楼房里没着没落的时候,村长书记找到了他,“老甄叔啊,还得请你出马,咱们那个鸟儿不拉屎的地方,留不住老师,孩子们正天天疯跑逮家雀儿呢……”没等他们说完,老甄一拍腿站起来,“我这就去!孩子不能荒了学业!”
政府给他的代课费,他都给孩子们买了作业本和课外书,村里哪户人家揭不开锅了,他二话不说,掏钱放人家炕上,连个欠条也不要。
南坡上的枣树结满了红彤彤的枣儿,活像红玛瑙。这片枣林叫人才林,村里每出一个大学生,他都会在南坡栽一棵枣树。虽然外人看来每棵树都大同小异,但老甄能叫出每棵树的名字。摸摸这棵,有出息,天上开飞机的,摸摸那棵,了不起,在北京医院当医生的……每回望见人才林,老甄的心里都灌满了枣花蜜。
天渐渐黑了,远处传来狗叫声和小伙子们劝酒的叫嚷声,明天学校就停课结束使命了,儿子也要开车来接自己回城了。老甄端起一杯红枣酒,又轻轻放下,往事潮水似的涌在心里,堵得慌。浑浊的泪珠滚落出来,他擦了擦笑自己太女人气。记得第一次站在讲台上,腿还哆嗦,黑板第一个字写到一半还掉了粉笔,窗外趴着看热闹的老乡们笑得前仰后合。
今夜的老甄是安静的,陪伴他的只有窗外不停鸣叫的蛐蛐和腿边卧着的老慢,老慢像个忠实的听众,听着老甄潺潺流水般的心事。唉,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看看自己,这世上吃桃的人很多,浇树的不多啊。可也不能怪他们,毕竟要搬迁,事儿多着呢,谁有功夫惦记你个孤老头子呢。
踏着月光,老甄背着手走出屋子,老慢在后跟着,像个老警卫员。他抚摸着学校院子里那棵老槐树,想起了爬树给学生摘槐花的事,学生们欢快地在下面用布袋接。中午给孩子们做槐花包子,他们的肚子一个个吃得跟揣着个西瓜似的。
他推开教室的门,打开灯,人去屋空,可耳边老是响起孩子们的笑声朗朗读书声,每个孩子的眼睛都清澈如泉水,每个学生的心都淳朴善良。记得有年中秋,自己一人在学校,有三个男生跑来给自己送月饼和葡萄,其中一个还是白天被罚站的,他忘了写作业。他们满脸憨厚的害羞的笑,放下东西就跑了,一路欢声笑语,为他们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老甄最后拿了拿粉笔,想写什么又什么也写不出。
秋风一吹,老甄的酒劲儿上来了,他扶着墙走回屋里。他这辈子有三乐:一是教书,登上讲台就成了横刀立马的将军,二是就着花生米喝红枣酒,香辣爽口,三是冬天和老乡一起坐在棒子秸上抽烟唠嗑儿……看来,以后这三乐都就剩下一个人喝闷酒了,老慢咩了一声,像是在附和他的叹息。
第二天早晨,老甄是被窗外的阳光照醒的,他猛地爬起,我还没给学生开大门呢,穿好上衣他又笑了,学生不来了,永远不来了,念此他的鼻子有点酸,像孩子丢失了心爱的玩具。
推开门,怎么回事,他揉了揉眼睛,门口满是人,大人小孩老人,挤挤压压。老甄走近大门口惊呆了,人们差不多都提着荆条篮子,还有好多提着用葫芦装的红枣酒,篮子里满满的花生。
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一顶扎着红绸的轿子,竹子编制的座椅,枣木的轿杆,阳光下闪着喜气的光芒。一个粗壮的汉子爽快地说:“甄老师,您儿子的车上不来,我们做了顶轿子,把你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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