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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智红:在大理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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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画家老莫前几日去坐落于苍山莫残溪北岸的大理感通寺小住,回来时给我稍了一听上好的感通禅茶。看老莫那份神秘兮兮的样份,我感觉有些好笑,不就是一款禅茶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可老莫说,这感通禅茶在古代可是“贡茶”,只有皇帝老子才有福分喝到,金贵得很呢。
老莫还说,如果说乡愁是一种“病”的话,恐怕这感通寺的禅茶,就是大理古往今来或云游或栖居的名士高僧一块永远的“心病”。
其实关于禅茶,我向来还是有些研究的。禅茶一般是指寺院僧人种植、采制、饮用的茗茶。主要用于供佛、待客、自饮、结缘赠送等。禅是一种境界,品味禅茶讲求的是“禅茶一味”,“禅”是心悟的载体,“茶”是物质的灵芽,“一味”是心与茶、心与心的相通相容。中国的禅茶文化,其精髓可概括为“正、清、和、雅”。可以说“禅茶一味”的禅茶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史上的一种独特现象,也是中国对世界文明的一大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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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许多寺院,不仅重视茶叶栽培,而且大多都是茶道传播和研究的中心,所以也才有了“自古名寺出名茶”这一说。我们大理的感通寺也不例外,闻名遐迩的感通茶,最早就是产于感通寺之中,并且与该寺的禅道相得益彰,最终形成了一款驰名滇中的名茶。
记得明代的著名学者李元阳就曾在《大理府志》中有过:“感通茶,性味不减阳羡(江苏宜兴),藏之年久,味愈胜也。” 的记述。据说,当时的感通寺不仅对茶叶的栽培、焙制有独特的技术,而且十分讲究饮茶之道。寺院内老早便设有“茶堂”,专供禅僧辩论佛理、招待施主、品尝香茶。此外,还专设了茶头,专事烧水煮茶,献茶待客,并在寺院门前设置了专门的“施茶僧”,向香客信众惠施茶水。
感通茶由于具有雪山、云雾、清泉、沃土等得天独厚的地理气候条件,加上采摘的多是清明前一芽二叶初展的上等鲜茶,采用的又是悠久的制茶工艺,所以感通禅茶冲泡后汤色嫩绿清纯、茶香浓郁、滋味醇甘,经久耐泡,历来被视为待客的上品。尤其是感通茶中的碧玉茶,更是上品中的上品。久而久之,感通茶也便成了著名的白族“三道茶”中的“台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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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道茶,白族人称它为“绍道兆”。这是一种宾主抒发感情,祝愿美好,并富于戏剧色彩的饮茶方式。
喝三道茶,当初只是白族用来作为求学、学艺、经商、婚嫁时,长辈对晚辈的一种祝愿。当下,应用范围已日益扩大,成了白族人民喜庆迎宾时的饮茶习俗。
偏居于西南一隅的南诏大理国,是一方崇尚佛教的乐土。南诏后期,佛教被奉为国教,寺庙众多,饮茶之风盛行,茶,自然便成为了寺庙中日常饮用、佛事供奉、招待香客和游人的必备饮品。一时之间,民间争相效仿,使茶饮这一雅事,在大理成为一种流行的时尚,也是必然。
岁月蹉跎,沧海桑田,茶饮在大理逐步发展完善,并以一种崭新的方式呈现,“三道茶”这一独特的茶道,也被赋予了更多的文化内涵。
“三道茶”第一道为“苦茶”,制作时,先将水烧开,由司茶者将一只小砂罐置于文火上烘烤。待罐烤热后,即取适量茶叶放入罐内,并不停地转动砂罐,使茶叶受热均匀,待罐内茶叶转黄,茶香喷鼻,即注入已经烧沸的开水。少顷,主人将沸腾的茶水倾入茶盅,再用双手举盅献给客人。因此茶经烘烤、煮沸而成,看上去色如琥珀,闻起来焦香扑鼻,喝下去滋味苦涩,通常只有半杯,一饮而尽。第二道茶,称之为“甜茶”。当客人喝完第一道茶后,主人重新用小砂罐置茶、烤茶、煮茶,并在茶盅里放入少许红糖、乳扇、桂皮等,这样沏成的茶,香甜可口。第三道茶是“回味茶”,其煮茶方法相同,只是茶盅中放的原料已换成适量蜂蜜,少许炒米花,若干粒花椒,一撮核桃仁,茶容量通常为六七分满。这杯茶,喝起来甜、酸、苦、辣,各味俱全,回味无穷。
“三道茶”寓意人生“一苦,二甜,三回味”的哲理,现已成为白族民间婚庆、节日、待客的茶礼。“三道茶”歌舞表演也成了大理旅游的保留节目。
纵观白族“三道茶”的传承发展,源于感通寺禅茶的兴盛在其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而“一苦二甜三回味”的人生哲理,亦暗合了素有“”大理僧众追求人格完善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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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感通禅茶而联系到我们庞巨芜杂的“茶文化”,我还是有些自己的想法的。
我承认“茶”的确是一种文化,尤其是茶与“禅道”结合之后,这关于“茶”的文化也便愈加神秘精深起来。台湾的茶人就曾提出过“以茶立国”的理论,这一说着实把我给吓得不轻。小小一杯茶,竟然会被提高到如此唬人的高度?后来想想,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连煎条小鱼都可以领悟到治国安邦之道,更何况是业已形成几千年的茶文化大系?
中国的茶道,一直有“喝茶”与“吃茶”之说。虽然两种说法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少根本的区别,但平心而论,我还是比较喜欢“吃茶”一说。大约楼台歌榭,酒肆书廊,红尘市井,讲的都是“喝茶”。只有在野村夫,寻常阡陌,说的才是“吃茶”。“喝茶”一词,就我的一孔之见,总觉得薄了些,轻了些,文绉了些,缺乏分量,缺乏质感,书卷气太浓,小家子气太浓。唯有这广泛流行在大理稼禾村野之间的“吃茶”一词,才更为接近茶的内蕴,茶的精神,朴素、简单、直白,有厚度,也有韧性。
赵朴初先生曾题写过一首充满禅意的茶诗:七碗爱至味,一壶得真趣。空持千百偈,不如吃茶去。
赵朴老在诗中所说的“吃茶”,当然不是我们这几个俗人家常白下的“吃茶”。诗里一是引用了唐代诗人卢仝的“七碗茶”诗意,还有就是“赵州吃茶”的趣闻。而“赵州吃茶”,又与“茶禅一味”的佛教理念有着重大的干系,这里不想再做空泛的赘述。
抛开“茶禅一理”的玄奥禅意不讲,“吃茶”其实就是我们众多的大理人日常生活的一种常态。对于想给单调乏味的生活制造点情调和品位的人,自然是“喝茶”。“喝茶”得有氛围,得有名曲古音渲染,更得有特定的场所。而“吃茶”则大为不同,瓜田李下,田间地头,都可以是“吃茶”的地方。杯壶碗盏,缸罐瓶瓮,都可以是泡茶的家什。“吃茶”更讲究的,是一种从容,一种随机,一种不加修饰的生活常态,甜苦随心,浓淡自便。我以为这种散淡的状态,应该更接近于“禅”的本真和原意。
一个人要是“吃茶”的时间长了,自然会从一杯由浓到淡的茶水中,体悟到许多人生意味。通过这小小的一杯茶,你会发现其实人生不过也就是一杯茶。浓的,淡的,清香的,苦涩的……少年时的人生,是雨前的毛尖,汤色清亮,味道纯正,但不经泡。青年时代的人生,是雨后的春茶,香气馥郁,汤色浓烈,但涩味太重,而且三道过后便寡淡无味。中老年的人生,是春末的老茶,粗糙,老辣,微苦,经泡,味儿慢慢冲淡,直至淡如白水。
著名作家李国文先生说:一杯淡茶,是我们每个人在其生命旅程中,能够一陪到底的“朋友”。茶之美,就在于那份心安理得的“冲淡”,他喜欢茶叶那份冲淡的精神,也喜欢茶叶那份甘于“冲淡”的平静。
是啊,一个人如果经历的事多了,福也享过了,罪也受过了。生活的滋味,酸甜苦辣,全都体会过了,于是,要也不多什么,不要也不少什么的那种所谓的欲望,也就会像“吃茶”一样,越泡越淡了。
李智红
李智红,彝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云南省作家协会理事、《读者》杂志连续四届签约作家,现供职于大理州文联。1982年开始文学创作,有作品在《人民文学》《民族文学》《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全国5000多家报刊以及海外100多家报刊发表。作品曾获《中国文化报》散文奖;《民族文学》优秀作品奖;2009年度中国散文银奖;云南省人民政府第五届文艺基金奖;云南省第五、第六、第七届“花潮”文学奖;2014年度滇西文学奖;首届自治州人民政府优秀文艺作品奖荣誉奖等各类奖项100多个。已出版文集《布衣滇西》《西双版纳的美》《花开的声音》等9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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