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张春林:跑路

2017-10-06 张春林 当代作家


  

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这是七月里最热的天气。正午时分,大人们都在荫凉处歇凉,我们这帮小孩子要么泡在村前的堰塘里,要么泡在村南头的小潭里,而那些在树上拼命鼓噪的知了把整个村子吵得烦躁不安。


吵架声就像是突然炸响的鞭炮声,迅疾而激烈。其实不能算是吵架,应该就是破口大骂。声音从南向北滚滚而来,然后在村子中间胡昌运门前扎下营,骂、骂,用人间最丑陋、最肮脏不堪的话连珠炮似地骂,她们骂着,有的用刀剁地,有的跳脚跺地,这些都是最恶毒的动作。


骂人的是陈天洛的奶奶、妈妈、大姐、二姐和妹妹,被骂的是胡昌运一家。我们这个小队只有二十来户人家,叫陈家大湾,陈天洛的老爹陈远贵在大队里当会计,他家大口阔的,条件也好,经常有大队干部和公社干部到家里喝酒。胡昌运解放初和媳妇从三十里外的胡家河讨饭到胡家大湾后扎下了根,三十九岁才有了女儿胡玉枝,取名玉枝就是金枝玉叶的意思,看得金贵得很,平时在家里大小事都不用伸手,今年十七,全大队就只她一个女孩子在公社高中读书。陈天洛的奶奶率领的陈家将在胡运昌门前叫骂了两个小时,胡昌运大门紧闭,并不应战。后来陈远贵骑着自行车从大队里回来了,对着他老婆吼了一嗓子,陈家将才撤了回去。


陈天洛的对象是大队支书高祥明的女儿高红玉,两人已经到公社扯了结婚证,陈天洛的婚房重新刷了白灰、吊了顶,全套新家具的油漆也干透了,“三转一响”买回家里等待新婚当天拆包亮相,床上用品是两个已经出嫁的姐姐准备的。这天,两个姐姐回到娘家关心弟弟结婚的准备情况,吃完中午饭,陪妈聊了一会儿后就要回家,妈去敲天洛的门,让他开拖拉机送送两个姐姐,敲了好半天天洛才开门。他妈感到不太对劲,进屋一看就看见了躲在衣柜旁的玉枝。她正在发愣,玉枝的反应却出奇的快,她站起身,兔子一样蹿出家门,迈开长腿羚羊一般蹿回了自己家中,她在村中一闪而过的身影又像一只火红的狐狸。陈远贵家的女人们在半小时后才完全清醒过来,于是浩浩荡荡杀向胡昌运家。


第二天天刚亮,吵闹声再次从北向南杀过去。这次,陈家将到达胡昌运门前立足未稳,胡昌运的大门突然打开,胡昌运手执粪叉,他老婆高举着两把菜刀冲杀出来。陈家将顿时溃不成军,狼狈逃回家去,慌忙关紧大门。胡昌运追到门前,将粪叉狠狠地掷在门上,嘶哑着嗓子喊:“还我的宝贝女儿啊!”后脚跟来的老婆也将菜刀掷在门上,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哭又闹:“你们不还我女儿我就死在你们门前!”胡昌运很清楚自己在陈家大湾处于孤立的地位,并没有闹多大会儿,很快就拉起老婆回家了。


陈天洛和胡玉枝连夜跑路——也就是私奔了!不过当时我们那儿当时还没有“私奔”这一说。大人们都不明白这事是咋了,我大哥却像先知先觉似的说:哼,高红玉又黑又矮的,像个地革子(跳蚤),天洛能看上她?据说陈天洛和胡玉枝早就好上了,陈天洛经常开着大队的二十五匹“东方红”拖拉机到公社高中里去找胡玉枝玩。“东方红”驾驶室高大宽敞,天洛在驾驶室内安装了一圈窗帘,窗帘一合,就成了两个年轻人的天地。


陈远贵张落着人手去找陈天洛,胡运昌夫妇也锁了家门外出找女儿去了。半个月后,陈天洛的大伯陈远富带着陈天洛和胡玉枝回来了。陈天富自从年轻时外出读书工作后就很少回老家,现在在两百公里外的荆州中学当校长。陈天富先是和陈远贵带着礼物到支书高明祥家赔礼,再拉着高祥明和陈远贵一起喝了一顿酒,接下来又把胡昌运和陈远贵叫到一起喝了一顿酒。这样,该散的散,该合的合,事情也就解决了。陈天洛和胡玉枝的跑路在全公社开了一个头,不久当地又有几对年轻人紧随其后四下跑路了,我的堂姐平时低眉顺眼、少言寡语的,竟然也跟着一名多年在本地走村穿巷的福建货郎跑路了,直到十年后才带着一双儿女回来。


按高明祥支书和陈远富校长的约定,陈天洛和胡玉枝没有举办婚礼,他们在县城附近买了两间旧房,用拖拉机拉上家里的新家具走了。陈天洛和胡玉枝后来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姓陈,一个姓胡,两口子几十年来都过得恩恩爱爱的。不知为什么,陈天贵和胡昌运这对亲家到死都没有来往。


猜你喜欢: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