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潘斗应:老陈累了

2017-10-07 潘斗应 当代作家


  

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济南的春天来的特别迟,3月下旬杨树才开始发芽,但夏天说来就来,其势迅猛,且节节攀高。流火的七月天,五十多岁的老陈已瘦得像一根风干的红薯条,他没有技术,在工地的消防水电班里,干的是墙体开槽、打洞、扛铁管之类的活儿!这些又脏又累的工种好像是赖上了他似的,甩都甩不掉,别人被尊称为张师李师王师,他被人直呼老陈,真正的名字反倒没几个人知道!


下午六点半下班时,老陈感觉头晕目眩,两腿如棉。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工地大门,尽量稳住身子,不让自己倒下,自己年龄大了,找份稳定的工作不容易,不能让别人看出他的老迈和虚弱,来工地快半年了,他没歇过一天假,考勤员也懒得给他打考勤,到月底了,月大就给他记上31天,月小就给他写上30天。


老陈蹒跚的步履还是没有逃过走在他身后的老乡廖百年,廖百连三步并作两步地横在了老陈面前,目光在他汗水搅拌尘土的脸上溜达了一圈后,说:老陈啊老陈,你再不歇歇的话,就害苦本宝贝了,得给你收尸回老家,两千多里地啊,会臭的,可怜可怜我这个老乡吧!


老陈暗提一口气,报以不为然地一笑,自个儿的身体状况他自己是知道的,40多度的高温天气,他只不过是中暑而已,工地上发有廉价的藿香正气水,喝下一瓶,就醉的迷迷糊糊,满脸通红,他索性把它扔进了楼层夹缝里,那里面的液体仿佛不是药,而是高浓度的酒精,买无醇防暑药吧,得自个掏钱,他舍不得!儿子小农已经21岁了,和他的铁哥们儿罗显贵的儿子同龄,小农17岁那年就出来打工了,他看到父亲常年搬卸水泥供自己上学,于心不忍,就随着村人一道悄悄踏上了打工路。


这是老陈的一大心病,他觉得对不起儿子,为了弥补愧疚,他在村里给小农盖了一栋小楼,准备给他结婚用的!为了还清房贷,这不,他来到了异乡的工地……


员工的食堂设在一排彩钢瓦板房宿舍的中间,工友们一窝蜂似地拥进饭堂,锅碗瓢盆的叮当之声顿起;老陈径直走进东头一件间宿舍,此时,他需要一张床,一张窄窄的板床!人一辈子有一半的时间是从床上度过的,老陈越来越觉得这一半的时间不够用,上班时他像陀螺一样不停地旋转,一旦停下来,他就瞌睡,站着就能睡着,睡觉是解困的最好办法,有着凤凰涅班的功能。


老陈鞋也顾不上脱,软软地往床上歪倒时,刺耳的电话铃声响了,电话是陕南老家一个货运司机打来的,说有12吨水泥马上就拉到滩头村,让老陈叫上罗显贵去卸货。老陈解释说,他已离开滩头村出远门了,鞭长莫及,你给罗显贵打电话吧,他在家呢!司机不悦地说,打过了,无人接听;我们可是有口头协议的,我运送的水泥,你和罗显贵两人包卸,你出远门了也不给我打声招呼,这事你得负责,赶快给我找人把货卸掉……


老陈开始给罗显贵打电话,打第五次时,话筒里传来稀里哗啦的洗牌声,半分钟后才听到罗显贵不耐烦的声音:有屁快放,我忙着做生意呢!


罗显贵说的所谓生意,老陈知道, 是他最近在家里开了个不伦不类的麻将馆,来打牌的人,他收10快钱的台费,除免费为牌客提供茶水外,还免费供应一碗热腾腾的麻辣酸菜面,这酸菜很考究,是他老婆从山坡上挖回来的纯野生油菜,腌制后香喷喷脆生生的,许多人是奔着这碗美味的酸菜面才来的,加上他的土墙房子里里外外大白粉刮得溜溜光,并不寒酸,冬暖夏凉,安全隐蔽。


罗显贵自去年年初被村干部定为贫困户后,身子骨就娇贵了起来,土地撂荒,只保留耕种了半亩菜园子,儿子上学享受国家的扶贫扶持政策,今年,城里一套安置房的指标也落实到位,他并不急于往城里搬,而是把处在村屁股位置的土墙房稍稍收拾一下,买了张自动麻将桌,寻了个黄道吉日,一个无字天书牌子的麻将馆就开业了。


老陈对此很不以为然,认为那日鬼弄棒槌的麻将馆迟早会关门大吉,毕竟,罗显贵和自己一样都是下苦力的料,下苦力挣来的钱才心安。


你自己去不了,请帮忙就近找几个人去解解那司机的燃眉之急嘛,我们毕竟是合作了十几年的伙伴!老陈对着电话几乎是在央求罗显贵,罗显贵鼻孔冷哼一声,“啪”地把电话挂了。


你个驴日的,当初要不是你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贫困户民主评议会上诉说长期以来靠搬卸水泥维持一家人生活,之后又屁颠屁颠地跑到村长的承包地里学雷锋,你能当上贫困户吗?以前村里村外盖新房的多如牛毛,我俩即使不吃不睡24小时地干也干不完,一年下来少说也能挣上六、七万,贫困吗?老陈不屑地望了望罗显贵,又望了望拍桌子、砸板凳、挽袖子、抹眼泪的评议现场,悄然走出了村会议室……


老陈接着给其它人打电话求援!


哈哈,我说老陈啊,还以为你是找我们按摩、进包房呢,原来是卸水泥啊,这个就免开金口了,工钱翻倍也没人去的……


这些穷哥们怎么了?戴上贫困户的帽子就跟当官了一样,不能出力不能弯腰了?


老陈无奈地给司机回了电话。没想到司机却火了,嘴里不干不净地对着他吼叫了一通。


老陈顿时被激怒了,火气腾地蹿起八丈高,操你大爷的,难道让老子坐飞机赶回来给你卸货不成,神经病!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农村很少有人盖房了,都一窝蜂地往城里涌,我还能在家里坐吃山空地履行和你的口头协议吗?见鬼去吧,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你出车祸了, 现在这个社会, 你老婆还能为你守寡三年吗?


骂完之后,老陈觉得胸口里舒服了许多,之后点开通讯录,把司机和罗显贵都加进了黑名单,索性来个门槛剁狗球——一刀两断!


浓浓的倦意潮水般袭来。还是赶快睡觉吧,不跟这些龟孙子生气了,明早还得上班呢,再坚持三天,这个月又是满勤了!


迷迷糊糊中,老陈感觉老乡廖百年推开了宿舍门,在他床前站了几秒钟,然后又轻轻地带上房门出去了。


猜你喜欢: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