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灵慧：有一天，让文字替我活着

窗外是秋，窗内是秋。

窗下的合欢，褐色的荚簇密过了苍绿的叶子。公园的草坪，刚刚修剪过，尽管空气中还荡着青青的味道，却已然没有了春夏的浓烈，断断续续的，像若即若离的丝。更远处的田野，大片的玉米，在收割机的呼喊中，正在或即将集合到场院、仓库或者更远的地方待命。

窗内的我，半杯清茶，一方键盘。无须揽镜，随意抬手，我就能摸得出鬓角耳后的白发。几年以前，第一次见到白发，我视如仇敌，大呼小叫着除之后快。如今，年近半百，经过番番较量纠结，我与我的白发达成了一场和解。一方面，它们态势汹涌态而态度平和；另一方面，每次梳头满地的落发告诉我，只要不落如秋叶，白发也是头发。

终于，我认可了，我的人生已届秋日。况且，眼也花了，学生问题的时候，我须挪到亮亮的窗下，将卷子离得远远的；况且，我叫错学生名字的次数渐渐多，每天找手机找钥匙的频率在加大……

我知道，十年以后，我的步履会迟缓；二十年以后，我的牙齿会摇落。我还知道你也一样，哪怕你曾经玉树临风，站上半百、花甲、古稀、耄耋，这一个个台阶，秋意会渐愈浓厚，从毛发肌肤，它一直浸透你的骨髓。自古仅有彭祖之说，生而赴百岁能期颐者，鲜矣，无论你是野夫还是帝王！

窗外，秋如一个巨大的口袋，把高低的草木、红绿的颜色和宏大细小的虫鸣，用惯常的温情，有条不紊地收纳起来，让她们睡去。来春，这只口袋慢慢张开来，一切便如安徒生童话的角色般，悄然苏醒，复位，灵动起来。而窗内，岁月如水，它涤不损天地万物，却涤尽了你我的生命。岁月如刀，它收割不了清风明月，忽然有一天就收割了我们的机体。我们的生命真的不是轮回茂盛的韭菜，而是纯粹的单程。

当生命的大幕渐合，舞台的灯光音响渐弱渐远，我们的味道，还能在看不见的空气角落里吸张招摇么？

茶尚温，香漫散。阳光透过窗，搅和了我的茶温和茶香。敲击着键盘，屏幕上现出我心的轨迹。回车，发送，我的所思所想立马变成了看不见的线，发射到了不确定的远方，牵扯了说不清的人们。

哦！文字是我的精灵！她从我的毛发走出，从我的肌肤走出，从我的眼神走出。别人还没有醒来的清晨，她是窗前唤我鸟鸣；世界躁动的午后，她是我案头散香的兰草；风雨交加的黑夜，她是挂在我心头的月，如一枚熟透的果子，等我摘取。于是，我的脚步，我的声音，我的心跳，统统都化作了文字！文字就是我的苦乐、细腻，贲张、狂躁甚至卑微。

秋天，你能挤进我的窗子，苍了我的青丝，摇了我的皓齿，迟了我的健步。你奈何了我的生命，能奈何我文字吗？她的温度，会始终恒定着的。文字，她是我长了翅膀的天使，她自如地飞跃在我的键盘和心绪之间，飞跃到我的心绪想要去的任何地方。她的翅膀，是我用生命从春到秋的淬炼，是我灵魂百年对天地自然的精诚。注定这是一对轻盈而有力的翅膀。轻盈到她煽动的时候，不惊扰任何无关的人，有力到她总能保持着以我的姿势飞翔。

文字是我的天使——我在的时候，她是我的；我离开以后，我是她的。

有一天，我死了，文字会替我活着。她忠诚而坦荡的替我活着，活在所有她能去的空间和时间。她会比我活得更自由，更优雅。如果可能，她会告诉这个世界，告诉历史，曾经有那么一个人活过。那个人只是一个最普通的教书匠人，貌不惊艳，才华一般，人性一点儿都不伟大。整个人呢，她就像一粒米落进大海里，一粒尘埃飘在天地间。但她真诚地爱过这个世界，善待了所有与她擦肩而过的人，哪怕是一草一木。

今天，坐在窗前，在浩瀚神奇的秋日，我截获了一条密码：人生会有萧瑟，有秋天，但文字是永恒的，拥有文字的人是幸福的。

有一天，我死了，文字会替我活着，一直活到地老天荒。

既然如此，趁我活着的时日，我好好地跟我的文字相拥相爱，把我的体温，我的意念，毫不保留地传递给她，凭着我的血液！

▋作者：宋灵慧，女，河北献县人，中学教师，作品散见省内外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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