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良高:被一座城市“劫持”
多少年前,我写多情是故乡,写梦里老街,写巢山庙,写白荡湖,虽然字里行间也镌刻着眷念故园的情愫,可或多或少的还掩藏着一点矫情,因为,我所在的古城距离家乡区区不过咫尺。
多少年后,我终于读到了自己的一张剪影:一位佝偻着身躯的下江人,身背沉重的行囊,一步一步的攀越层层叠叠的大山走向边远的西南,走向长江的上游。恰如足蹬芒鞋青灯黄卷的佛教徒,在慢慢打坐参禅的过程中,把自己修炼成一个虔诚的异乡客。
这是一座以火锅、美女、夜景而闻名的城市,是没有一纸户籍的异乡人趋之若鹜摩肩接踵的地方。可在我的眼里,她不是想象中的那般美好。非麻即辣让胃口翻江倒海;爬坡上坎让人十分无奈;炎炎夏日,堪与火焰山相媲。更何况,我的血管里照样残留着真真假假的农药,肺叶里照样有拂之不去的雾霾,居高不下的物价照样伶牙俐齿地噬啮着我的每一根神经,冰冷的地下铁每天照样把南来北往的人挤成一张张照片...... 但是,浓烈的亲情让我不得不被这座城市“劫持”。
刚踏进这座城市那年,去肉案割肉,老板问,烧吗?当然。他立马转身操起喷火器烧将起来,瞬间,一坨漆麻乌黑的肉递到我的面前,让我哭笑不得。好好的肉为什么要烧呢?抬头望望毗邻肉案,一排排焦黑的猪蹄宛若刚刚出窑的兵马俑,让人忍俊不禁。后来方知,被烧的岂止是猪肉,凡被宰杀的家禽包括肉鸽,都要享受“烧皮”这一道必不可少的工序。我笑称,此处尚存“山顶洞人”遗风,完全可以申报“非遗”。慢慢的忽然明白,正是这一种烟火气,一种平民的生活气息,才滋养了山城人的豪爽、淳朴、耿直与真诚,让每一个外乡人永远失去了距离感。
那日在渝高公园,见到了几位鹤发童颜,操着吴侬软语的研究兵器的专家。当年,他们和“三线建设”的哥们一起,肩扛背包,高举红旗,从大兴安岭的林海雪原走来,从波涛滚滚的黄浦江畔走来,也有的来自大西北的沙漠戈壁。他们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最终定居大山深处。他们,把大好的年华无一例外的奉献给了激情燃烧的岁月。谈及家乡,他们相视哈哈一笑:上海?回不去啦!听得出,那笑,很爽朗,很硬气,很乐观。
是啊,对一辈子行迹天涯的人来说,乡愁,也是一种奢侈!
与老人相比,我行动敏捷,步履矫健,我随时可以重返家园。故乡虽在天边,行囊却在眼前,去留也就一念之间。可是,我能回的去吗?面对粉嫩小脸上的热泪,还有那一声声铭心刻骨的亲热呼唤,我的脚步还能挪移吗?在小区,推着童车,戴着腰凳,怀抱婴儿的,都是我们这一代人。我们,是“四二一”家庭亲情的享受者!
就在我写这篇短文时,电视里正在播放来自瑞士的洋女婿丹尼。丹尼毕业于欧洲酒店顶级名校,30岁就成为著名酒店集团的总经理。他与妻子雅兮一见钟情并育有两个可爱的女儿,他说:“因为工作,也许会短暂离开,可很快就会回来。这里,才是我的家!”此前,这个老外肯定没有想过,山城,竟是他的人生归宿。
梦里不知身是客,却把他乡做故乡。故乡,对于游子来说,历来是一个游移不定的名词,它随着年龄和阅历在不断变换更替。年少时,故乡就是母亲灶膛里升起的袅袅炊烟。年轻时,故乡就是过年时千里迢迢,千难万阻,归心似箭的脚步。而年逾花甲,随着各种理由的迁徙漂泊,故乡已不再是神圣不可疏离的圣地,在陌生坚硬迷惘的茫茫人海里,唯有乡音、回忆、佳节的思念、苍穹的明月、亲友的相问,才能慢慢还原成渐行渐远模糊不清的故乡。
苏童说,离家太远了你会变成一朵云。我,真的就成了一朵云,一朵被风刮得很远很远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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