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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慧娟:兰州拉面

陈慧娟 当代作家 2021-01-24

相传,兰州拉面始于清朝光绪年间,系回族老人马保子首创,后经其子马杰三发展成为现在的一清(汤清)、二白(萝卜白)、三红(辣椒油红)、四绿(香菜蒜苗绿)、五黄(面条黄亮)的色、香、味、形俱佳的清汤牛肉面。


十几年前的某天,我家对面临街开了一家兰州面馆。我忍不住好奇心,踏进店里要了一碗兰州拉面,但见汤汁晶莹,宛似初雪覆苍苔,拉面粉嫩黄亮,佐以牛肉、辣子红、香菜、葱花等食料,甚是诱人。因了其味着实软嫩鲜香,我索性连面带汤一滴不剩地吃完,创下了此生不喜喝汤的“豪举”。此后每隔几天总会去吃一大碗兰州拉面。有时厚着脸皮,请师傅多加一勺汤。尤为冬天,吃一碗热乎乎的兰州拉面,浑身暖暖的,快活似神仙。


更有趣的是,我每次光临此店,喜欢站在师傅旁,亲眼看他炮制。师傅浓眉方脸、鼻挺嘴阔、个子瘦小,可力气却不小。其时,他站在面板前,将优质面粉加上蓬灰水和成软面,拿起一块金黄油光的面团,揪起两端,猛地伸直两臂,转眼间又迅速收回,面条折成两股;他换手钩住正中,再度抻开,娴熟的动作令人眼花缭乱;面条在十指间反复缠绕,越抻越细,就像有一只掌握了隐身术的盘丝洞的蜘蛛精,在源源不断地吐丝。将面抻好以后,师傅的一只手迅速抛起,嫩白肥美全身颤抖的面条在半空中翻转,像跳水运动员一样做出高难度动作,以一个漂亮的环形身姿,“啪”的一声潜入水中,莲花一样在沸腾的水里旋转。那一块块大面团在他魔术般的双手内,眨眼之间就变成条条银丝,令人神奇。难怪有人在国际厨艺比赛中,凭着拉龙须面的绝技夺魁。

师傅寡言少语,只是在揉面时问一下食客:“多阔?”根据各人的要求,做成两指阔的“大宽”、一指阔的“二宽”,还有阔如韭菜叶的“韭菜宽”,细如线的“一窝丝”。有时数十个客人排队,他就扯着嗓门喊着:“有几个大宽”。点一下人头,旋即拉起面来,然后再做下一批“二宽”的……这时的他会抽出肩上黑兮兮的白毛巾,抹一下满脸的汗珠,悠然点上一根烟。


光顾的次数多了,与师傅也就混熟了。原来他就是老板,姓杜,兰州人,与几个朋友合伙凑了一些钱,从家乡跑到温州打天下,生意做得还不错。自从有一回同他聊了几句后,每次去他就关照伙计多加点汤,我也就名正言顺地好好过把瘾了。


可某天光临此店,却不见杜师傅忙碌的身影。该店伙计告我,师傅的妻子身患重病,不得不回家陪护她了。再后来,也许是缺失了杜师傅这个挑大梁角色的精湛手艺吧,面馆生意每况愈下,留守的伙计无奈之下只好忍痛关门各自四散另谋出路。世事无常,眼看着自己难得喜欢的面馆因故“灰飞烟灭”,我怅然若失了好一阵子。 


而因为对兰州拉面的情有独钟,我对兰州这个成为五千里黄河线上唯一伏卧在南北两岸的省会城市也格外向往。平日里因为忙于工作或其他原因无缘游览此地。所幸今年夏天终于有机会飞赴青海、敦煌等地,最后一站和兰州来了个亲密接触。


我对古兰州城池具体样貌的认识,最初来自晚清一幅民间画师的设色山水画——《金城揽胜图》,图上,兰州城垣方整坚固、黄河紧邻城北汤汤流过,城内寺塔林立,肃王府端庄森严。正是四月光景,城外的南山上,梨花堆雪,杏花如云。

兰州是一座繁杂的城市,历朝的战火,边疆的骚乱所带来的戍边屯田扎根的士卒,民族的迁徙和宫廷的放逐使它变得迅速膨胀和模棱两可。20世纪五六十年代,在“一颗红心、两手准备”的知识青年献身边疆热潮和西部油田、稀有金属矿藏的大规模开发中,沿着兰新铁路被一系列闷罐车运抵这里的人,如今都已成了兰州本土的居民,而真正的土著居民少之又少。兰州背倚着青藏高原、帕米尔高原和黄土高原三块面积广袤的大陆高原交织而成的锦绣气象之下,从三块高原上流泻而下的高洁之目光、神圣勇武的气息以及对自然之母的感恩与膜拜融入黄河,驰越兰州,哺育并扶助了中国北方的文明之光;在兰州的身后,是广漠的沙漠、戈壁、草原、雪山;是生之艰难和沉醉;是触目所及的遗址、岩画、消失的兽类、古国;是沙漏之下的边陲吹角;是一把逐散而逝的心跳。


在黄河中上游一段,有一处驰名边塞的关隘——金城。因一南一北两大山脉的夹峙,一个逼仄狭长的河谷险居古丝路要道,渐渐地,此处由一个军事关隘繁衍成了一个城池。狭仄的河谷之城,更加上天堑黄河,因其固若金汤,人们称其“金城”。


“金城”便是今日兰州的旧称。而扼守黄河兰州段的则是险象环生的金城关的关隘。金城关是历史雄关之一,又是中原通向西域丝绸之路上的要塞之一。唐代诗人岑参在《题金城临河驿楼》一诗中吟道:“古戍依重险,高楼接五凉;山根盘驿道,河水漫城墙。”


兰州是万里黄河唯一穿越而过的省会城市。市区依山傍水,山静水动,蜿蜒百余里,形成了独特而美丽的城市景观。


在黄河的对岸,白塔山上因山巅有白塔而名的白塔寺紧挨着的就是回族的清真寺。二者相得益彰。白塔寺始建于元代。山上地势陡峭,蜿蜒曲折,难以想象那些铺路的石头老旧的木椽是怎样抬上去的。崖壁上杂草丛生,探出的紫色丁香花摇曳生姿。彼此,钟鸣鼓响。循声走去,赫然见庵。令人诧异的是,原本应是藏传佛教的道场,却没有红衣喇嘛,没有梵音在耳,而是汉地里常诵念的观音咒。在拐角处,一张木桌,几把椅子,三两种蔬菜,四五株果树,外加千万缕阳光,一派温熙、静美。俯瞰脚下,整个兰州尽收眼底,黄河或急或缓的流过,倏然从滚滚红尘、局促喧嚷的世界抽身,遁入另一番天地。


金城关一带以穆斯林为主的兰州土著居民为多。站在南岸,远远望去,在一面缓缓耸起的山坡上,是黄泥色的土屋,低矮陈旧,散发出沧桑之情。而在这颜色单调如一的一排排泥屋之间,散落着无数座造型各异的清真寺院,高挑的新月和浑圆如盖的叫拜楼顶分外明亮。据悉,每到周五的主麻日,那些身着灰色教袍,头戴白色号帽的穆斯林男子都会纷纷歇下手中的活计,来此顶礼膜拜。

那日,我们一干人马在导游安排下驱车路过叫拜楼。其时,一个浓重如钟的声音开始唤礼,穆斯林群众走向圣殿,而后是举念的大音沿着水面缓缓流长。那是一阵阵天籁般顶礼举念的大声。在訇然如石的大音中,时间恍若骤然停滞,寂止的时空里,只觉得我的心变得清静而轻盈起来。


但凡各城,都有自己独特的风味小吃。像天津的“狗不理包子”、北京的“涮羊肉”、西安的“羊肉泡馍”等。放眼兰州的大街小巷,牛肉面馆遍布。无论从哪个方向走出三两步,你就会看到一家。有较为本色的,店门口斜刺出一面绿色小旗。这样的店里,多半墙上会挂有比墙还大的穆斯林朝圣图,伊斯兰教经歌飘然入耳,宗教气息无处不在。店稍大一些的,装修精致,除了店门招牌上的清真两字和里面男女的头巾帽子装扮,倒也和其他无异。


来兰州自然不会放过心仪已久的正宗兰州拉面。进得街头的一家挂着“清真”招牌的穆斯林面馆,里面人声鼎沸,生意红火。围坐桌前,不消几分钟,几个服务员就鱼贯而入端面上桌。别致的青瓷大碗里,满满地盛着汤和面,上面漂着一层红红的辣椒油,几片青萝卜,一小撮绿绿的香菜和蒜苗,里面还有十几颗手指肚大小的牛肉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大伙儿奋臂出手,拉开架势,吃得风生水起。一碗面已毕,满口的香环绕不去。


兰州拉面在全国各地可谓是遍地开花,但即使有类似的吃法也找不到完全相同的“孪生兄弟”,绝没有兰州的原汁原味、回味悠长。兰州拉面是一种地方小吃,又成了地域文化。这种文化,汲取地方人文的土壤,凭借大漠戈壁和强烈的紫外线,凭借伊斯兰的信仰和力量,凭借这些养分的滋润和哺育,读不懂它的文化符号,绝难经营出正宗的兰州拉面。到了兰州不必吝啬你的胃,拉面便是这座古城的本色之一。

 

行走在兰州城,我闻到了黄河散发出的那种浓烈的浑厚气息,粗糙,磅礴,宽容,但却是温暖的。千年的黄沙吹出一座兰州,不华丽,不风情,不颓靡。她在黄河的滋润下,不带女性的妩媚气质,而是一个彻底的西北男人,他不会吟诗作画,不会花言巧语,不会风花雪月,是那么老实憨厚,质朴镇定。而我的记忆便不由自主地闪现出多年未曾谋面的杜师傅。我期盼能邂逅他。无数的过客从身边匆匆走过,都不是我要找寻的。时光飞逝,这么多年过去了,杜师傅还好吗?



作者丨陈慧娟,浙江温州市人。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文学写作。近年散文、随笔、教育评论散见于《中国剪报》《现代教育报》《教师教育研究》《钱江晚报》以及温州各类报纸杂志。“话惑”一文入选《中学生千字议论文读本》。著有散文集《行韵涓涓》《半帘蕙风》。现任《鹿城教育》杂志社编辑部主任、鹿城区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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