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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兆言:印象中的苏州人,总觉得别人可笑……

叶兆言 当代作家 2021-01-24


原标题《苏州印象》


在北方人听来,苏州话和上海话没区别,软软的甜甜的,仿佛掺蜜糖的糯米元宵,苏州人一定觉得这见识很可笑。印象中的苏州人,总觉得别人可笑,四川人吃辣,山东人吃大蒜,东北人模样太大,北京人嘴贫,广东人说话像香港人,苏州人眼里都是问题。中国城市中,像苏州这样自恋的城市并不多见。我的丈母娘是苏州人,到女儿家小住,看不惯的地方,就叹气说:“格个南京人真噱头……”接下来是很同情一番,数落一番,恨铁不成钢。  


我的祖父也是苏州人,虽然一生大多数岁月并没有生活在这个美好的城市里,偶尔也会露出苏州人的优越。苏州人天生一股傲气,祖父总是嫌我父亲的苏州话讲得不地道,常常很愤怒地纠正发音。父亲长期在苏南工作,接触的吴方言多了,能说一口大杂烩的吴语,北方人听来没什么分辨,但是祖父感到忍无可忍。  


苏州话是苏州人骄傲的本钱,听苏州人吵架,民间比喻为一种享受,晚清和民国初年,上海滩的妓女以一口带苏州腔的吴侬软语,为最有文化品味。一个分明是在北方长大的妓女,能说半调子苏州话也算是一种特长,难怪整个吴语中,完全靠耍嘴皮子的剧种,只有苏州评弹能站住脚,而且可以风行很多年。和苏州人在一起,我总觉得自已笨嘴笨舌,曾几何时,新结婚,丈母娘来做客,自已大着舌头模仿几句苏州话,妻子和丈母娘知道我胆小,从来不讥笑,有时还鼓励,说说得蛮好,南京人能这样,已经很不容易。无知因此胆大,真以为自已说得不错,后来女儿大了,老在一旁捏着鼻子笑,我便发誓再也不拿腔拿调地像小鸟似地学说苏州话。  


妻子是正宗的苏州人,平时跟我不说苏州话,两人一起上街,买东西或者要商量什么事,忍不住就和我说家乡话。她或许觉得在南京说苏州话,仿佛外国人在中国说英语,别人不知道她说什么。为这事自已常和她急,因为这并不保密,关键的词都让人听去了,其实南京大萝卜中,有很多人都能听懂吴方言。南京话属于北方语系,学说吴语是为难他们,真以为听不懂,就错了。  



说来可笑,虽然籍贯填苏州,自己直到和妻子正式谈恋爱,才第一次去这座城市。苏州长期以来一直在身边打转,可望而不可及,总觉得注定和自已有关系,宴会上攀同乡,套近乎说我是苏州人,还真不能算大错,既有苏州的籍贯,又是苏州的女婿,这种资格不是一般人可以拥有。小时候,我在江阴农村待过三年,按大同乡的概念,在江阴待过,应该等于在苏州待过,因为都是地道的江南水乡,风俗十分相似。外祖母家隔壁的村子,属于张家港,张家港现在还属于苏州。  


坐火车路过苏州,不止一次看到虎丘塔,大家一起说话,说到苏州,自已作为一个伪苏州人,插不上什么嘴,但难免有一种亲切感。第一次去苏州,好坏全留下深刻印象。记得是去虎丘塔,因为各种印刷品上,已经屡次见到那塔的模样,眼见为实,已觉不新鲜。让人难以容忍的是人多,人太多,浩浩荡荡进去,浩浩荡荡出来,哪个角落里都是游客,想不明白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好像电影刚散场,大家肩膀挤肩膀,一路全是热闹,叽叽喳喳,再好的心情也不会觉得这样的旅游有意思。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如果天堂果然这么喧嚣,不如老老实实在民间呆着。  


好端端一个风景点,成了熙熙攘攘的火车站,真煞风景。幸好还有好印象可以补充,虎丘塔太热闹,于是寻一个安谧,去沧浪亭。太阳落山之际进去,夕阳下,一切十分宁静,暮霭生深树,斜阳下小楼。沧浪亭不算大,公园里只有几个人,感觉完全不一样。人太多,对于苏州这样的城市来说,永远致命,苏州园林是私家花园,注定不应该人多势众。这种园林是唐诗宋词,得静静品味,细细琢磨。  


那天在沧浪亭的疲于奔命好记忆,至今也忘不了,后来和许多外地人谈起苏州,总是语重心长地让人去沧浪亭。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国外正流行的一句话,很适合用来形容苏州,“小是美丽的”。这句话和环保主题有关,苏州是富庶的地方,如果不注意控制,很可能演变为一个暴发的城市。不能想象苏州成为国际化大都市,会是什么模样,这将是一个灾难性的变化。总以为发展就是好事,其实对于有传统的城市,保留过去,丝毫不比发展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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