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陈慧娟:旗袍与女人

陈慧娟 当代作家 2021-01-24

我的衣橱深处搁着一件旗袍,蓝底白花的素绸缎、高领、细腰、盘扣、绲边,长度是刚好及脚背的那种。十五年的时光并未黯淡它的颜色,折损它的韵致。

最初对旗袍的喜爱,首先是从书中读到的。还在青涩时期的我,便喜欢上了那些穿旗袍的女子。凡书中有关旗袍的描写,我都会一字不漏地、细细地、甚至重复地读着,脑海里随时都在想象着穿上旗袍的女子的模样——暗灰的天,铺着石板的小巷。女人着雨青色的旗袍摇曳而来,一步是一抹丁香似的诗愁。周遭的空气里中,是年华易碎的呼吸;或是焚一炉檀香,烟雾袅袅,女人斜倚窗前,扶红弄翠,月白的镂花旗袍勾勒出莲般的素淡,她发髻斜坠,眉纤入鬓,慵懒地翻着手中的线装书,如水般的娴静温柔……

诞生于二十世纪初叶的旗袍,通身上下由整块衣料剪裁而成,线条简练优美,无衣料重叠之处,却能将中国女性的头、颈、肩、臂、胸、腰、臀、腿以及手足,构成众多曲线巧妙结合的完美整体。有人说衣服是女人的第二肌肤,窃以为,旗袍作为女装里的极品,更是女人们丰腴的肌肤了。作为中华民族的国粹,旗袍堪称保守与野性的结合体。那高高的竖领,恰好将脖子收紧,浑圆细颈,妩媚性感;有弧度的衣身,尽展女人的风姿;高开的裙叉,款款莲行时,细长玉腿在若隐若现中撩人心弦。那种并不张扬的显山露水,勾画出女性玲珑的曲线,演绎出女人娇俏挑逗的魅惑。在世界服装之林里,还没有哪一件衣服能赐予一个女人“九曲三弯”的别致风韵。



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上海,旗袍在女人身上发挥到了极致。在百乐门跳舞场上、霞飞路的先施公司里、黄浦江畔的路灯下,常常有这样的女子闪过:烫发、描眉、勾眼、点唇,身着及膝或高衩的旗袍,织锦缎、水波绉、乔其纱、朱红、翠绿……衣香鬓彩、流光溢彩,营造出十里洋场的香艳繁华。

昔日宋美龄游说西方,若不是她穿了中国旗袍,而是穿了小西装短裙,无法想象,她局部的细节和美好会在什么地方闪烁光芒。当年的罗斯福何等的老江湖,一件旗袍让江湖情动。

能够深入世界人民肺腑的民族风情,活泛并长久生长,一定是特有的民族元素征服了人心。一直觉得,穿旗袍的女人,多少应带点古典的韵致,穿着它的女子,要有清秀的鹅蛋脸,盘着一丝不苟的发髻,髻上的玉簪,都泛着温润的光泽。那样的女子,内敛、文秀、典雅,处处透着良好的家庭教养和几代书香的熏陶,动起来是一道玉树临风的景致,静下来则像一池春泓荡漾于心底,一如清雅的国画,令人赏心悦目。

也正因了对旗袍的那份唯美心境,让我始终不忍心随意地亲近它,它沉淀了太多的历史,蕴含了不一般的气质,生怕稍有疏漏,就破坏了旗袍那种古典、雅致的韵味。

时光飞逝,直至十五年前应邀主持某系统举办的文艺演出。为了登台主持节目而匆忙购置了一件蓝底白花的旗袍,也实属天意。既然是当所谓的“主持人”,服装上的选择必得讲究。可走遍温州各大繁华路段的时装店,竟没有一件服装中意。离演出时间只有一天,不由得心急如焚。有同事提醒,何不尝试着旗袍登台亮相。我心下忐忑,不知自己能否穿出旗袍那种冷艳香凝的美来。时间紧迫,亦只能如此“撞撞运气”了。



那日,阳光晴好。沿着府前街一路逛去,不经意间就站在一家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店前,透明的玻璃窗后面摆着缎子的绣花鞋,颇有古朴之气。衣架上挂着各式旗袍。那氤氲在绸缎上各色浓稠而大朵的淡紫、大红、墨绿等花朵,浓淡皆宜,精致华美。恍惚中,我感觉一个个高绾云髻、纤手佩戴沁凉温润的碧玉镯的女人,正向我袅娜走来。凝神之后我轻轻地用手拨开它们,一眼就锁定了那件蓝底白花的旗袍。蓝色有着一丝忧郁和薄凉的美,又仿佛一缕诗魂。秋水共长天一色,让人想起天际的蓝,水中的青草,秋虫的呢喃,垂柳的倒影,离别的箫声。我默默捧起它,进了试衣间。褪去了T恤衫和牛仔裤,将这件旗袍裹在了身上,小心地扣好每一粒扣子,并顺手将流泻的长发在脑后绾上,穿上试衣间里给顾客备用的高跟鞋,轻抿嘴唇,走了出来。

彼此,正在店内挑选旗袍的女人们,都瞅着我愣住了,无不啧啧赞叹和羡慕。女人,原本是吝啬赞美女人的。其时,自是喜不自禁。揽镜细照——每一尺每一寸都是那么合身,合身地如同长在身上的一层皮肤,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那么窈窕娟秀的一袭蓝,柔软光滑,在细微的光下如烟般轻软,如薄羽般透明。水墨间的禅意诗兴,令人莞尔。或许人与物之间皆有一线冥冥中的缘分的牵引。就像有些人,即使就在身边,却始终走不进你的内心世界。有些人,虽远隔千山万水,一眼凝眸,一线灵犀,就可以让你永远铭记,给生命注入一份倾城的暖意。这件心仪的旗袍似专为我款款而来?虽然价格不菲,但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下了它。

也许是旗袍在助我?翌日的主持特别顺溜,面对场上七八百号人的犀利目光,我从容淡定,一些之前不曾准备的串词纷至沓来,语言节奏、情感表达皆到位自如,其结果自是反响不错,而更多的则是对我穿旗袍的赞誉之声。



演出结束后,我却从未穿它出过门。在我看来,朋友间的聚会,不必穿得太隆重;场面上的活动,又不想穿得太特异。在一些需要穿漂亮衣服的场合,当我需要凭借服饰来投射某些形象的时候,我会选择那些约定俗成、优雅大方的服装来展现自己。在一个匆忙纷繁,人们不得不大量依靠第一印象做出判断的时候,我们需要服饰的帮助来完成一个再简短不过的自我介绍。而旗袍委实是令人注目且令人费解的一个语汇,我只能忍痛将之束之高阁。

久居尘寰,年岁渐长的我已然失去了轻盈的身段来穿出那份毓秀流动,这曾令我深爱的旗袍从此便被我收进衣柜,无情地打入冷宫。岁月的风霜会慢慢得将我们的锋芒消磨殆尽,连同最纯净的青春梦想,哪怕这梦比落花还轻,比心还软。旗袍无语,说不定它愿意被我封存,这样就不必沾染太多的尘痕。

也许,我与旗袍的这段缘分仅止于此。而有限的情缘又岂止是旗袍。人世间,光阴易逝,流年似水,多少沧海早已幻化成桑田,多少执手相看的誓言亦早已随风飘散,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永垂不朽。旗袍于我,纵究悄然退场,缥缈成岁月深处一抹淡淡的嫣红。

 

▊作者:陈慧娟,女,浙江温州市人。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文学写作。近年散文、随笔、教育评论散见于《中国剪报》《现代教育报》《教师教育研究》《钱江晚报》以及温州各类报纸杂志。“话惑”一文入选《中学生千字议论文读本》。著有散文集《行韵涓涓》《半帘蕙风》。现任《鹿城教育》杂志社编辑部主任、鹿城区作家协会副主席。


猜你喜欢: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