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秀：四只茶杯
今夜，明月高悬，皎洁清透。独坐窗前，望月凝思，爸爸微笑地看着我，我也报之以微笑，用目光抚摸他红润的脸庞。爸爸不听话，那年，那日的上午，医生护士围在他的病床前为他输氧、测血压、打针……忙得不可开交，我握着他的手告诉他，配合大夫治疗不要睡觉，可是他偏偏不听，眼睛吃力地睁了几下，还是慢慢睡着了，任我喊哑了嗓子，怎么叫也不醒，泪水，如大雨滂沱，冲垮了生命线，绝堤而来。
1052天之前的那个上午，爸爸因病离世。整理遗物的时候，我把他当兵时特制的一只瓷质茶杯拿回自家，恭敬地放在影视墙最上角的阶梯上。杯的内壁纯白色，外壁乳白色，竹节形，高9.5厘米，直径8厘米，杯上面用红字题写毛泽东诗词《长征》：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后面写着四行黑字：中国人民解放军，王臣，一九六九年十月一日，於皖南留念。中间镌刻一束白色的梅花，褐色的枝干倔强地挺立于风雪之中，刚毅葱茏，象征着中国人民解放军不畏严寒百折不挠的龙马精神。茶杯把儿也是竹节形的，象征着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之下，人民的生活水平定会象竹子一样，节节高升，生机盎然。圆形的杯盖象征着各族人民万众一心，共筑伟大的祖国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万家团圆。
爸爸一九六五年入伍于安徽省芜湖市，炮兵。军营生活，铸就了他们这些大无畏的热血男儿雷厉风行、勇往直前的钢铁之魂。一九六九年十月一日正是建国20周年纪念日，团里特意为新入党的战士们制作纪念品，茶杯。每人做了4只同样的杯子。一九七一年复原之后这四只茶杯跟着爸爸回到老家，他象呵护生命一样的呵护着它们。
那年，堂哥应征去当兵。临行前，爸爸把心爱的茶杯送给他一只，并且叮嘱：好男儿志在四方，保家卫国是男儿的天职，国家安宁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军队就是你的第二个家，爱军队爱战友，不负众望，圆满完成党和国家交给你的任务！堂哥深知这个茶杯的来历，庄重地接过杯子，仿佛一个新兵接过老兵递给他的神圣使命，庄严地给爸爸敬了一个军礼。
九岁那年，母亲去世的第二年，爸爸独自带领我们姐弟妹三个孩子生活。白天上班，晚上贪黑干农活。记得一个月华如洗的夜晚，我从梦中醒来，找不到爸爸，心里特别着急，推醒了弟弟，我们俩拎着烧火棍，出去找爸爸。推开大门，向右，十几步，我家的园田地，月光下，爸爸正在刨玉米茬子。我和弟弟特别心疼，蹑手蹑脚走回屋，从柴堆抓起一把苞米杆，填到灶坑里，点着，刷锅，烧水。我们俩一个忙锅上一个忙锅下。不到十分钟，水烧开了，沏上爸爸最爱喝的红茶，用水舀子来回折，就象我们生病吃药时爸妈给我们折热水一样，不温不凉了，给爸爸送去。
我们俩踩着一地月光，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淘气的月亮在杯里一晃一晃的，砸得杯里的茶水点点滴滴洒了一路。地头上，我弱弱地叫了一声：“爸！”爸没听见，我们俩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地中间，脆脆地喊了一声：“爸！”
爸正聚精会神地刨茬子，听见俩孩子的声音，猛一回头，不觉一惊：“大半夜不睡觉你们俩来这干啥？”
“爸，不热，喝吧！”小豁牙子笑着把洒得仅剩下半杯的茶水递过去。爸爸用袖头轻轻擦了擦汗，放下大镐，接过杯子，沉思片刻，将这半杯红茶一饮而尽！借着夜色，我看见两撮湿湿的东西在爸的眼睛里闪动。
“白天上班不能耽误，趁着今晚大标月亮我再多干点儿，你俩赶紧回屋睡觉去。”爸爸边说边抚摸着弟弟的小脸蛋儿：“都冻凉了，快点回屋去，夜里风大别冻感冒了。”留下爸爸自己，披星戴月，开垦着我们的心灵家园。
10岁那年冬天，我和弟弟玩儿皮球，一不小心，把第二只杯子碰成了两半，吓得不得了，爸爸视杯子如生命，他的威严让人不寒而栗。我和弟弟想尽一切办法想把杯子粘上，可那个年代，什么胶水也没有，我俩只能把塑料烧化，滴到裂口上，可是杯子没粘上，还差点把手烫出泡来，吓得干脆躲到菜窖里不敢出来。
下班后，爸爸找不到我们，懂事的妹妹不敢说，眨着怯生生的眼睛一个劲儿地往菜窖方向瞥，爸爸明白了，我们俩一定又犯了什么错误，便径直来到菜窖口，把我俩喊上来，我和弟弟手里各拿着半拉打坏的茶杯，看见爸爸，吓得慌忙藏在身后，靠在墙根儿背着手低着头，继而嘤嘤地哭了起来。
爸爸见心爱的杯子弄坏了，心疼得直咧嘴，可是又见我们俩吓成这样，叹了口气，摸着我俩的头说：“这几只茶杯，举世无双，被你们俩给弄坏了，你们知道我有多心疼吗？就象自己的孩子被别人给欺负了一样。唉！以后犯错误不许往菜窖里藏了，里面潮湿空气不流通容易生病。”回到屋里，爸爸把这最后两只茶杯用纸盒装上，放到柜里，藏起来。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沏上一杯浓茶，细细思念战友，慢慢回味军旅生活的豪放与快乐！
一九八六年，辽河发大水，水势凶猛，时刻威胁着两岸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各个单位和全乡的壮劳力们，都投入到抗洪抢险中。爸爸和他们供销社的十几名党员干部也一起奔赴救灾一线，动员和疏散群众、堵堤口、为灾民们分发食物和药品。随身携带的用具中，就有一只这个茶杯，茶杯在身，就好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三军战士万马奔腾浩荡而来，来到抗洪抢险的第一线，与灾区百姓并肩作战。热血，在体内沸腾；激情，在热血里澎湃！军人的天性让父亲顾不得自己的安危，把心把情都系向每一个灾区群众…那年的中秋节，爸爸是在大堤上搭建的窝棚里和灾区百姓共同度过的。两天之后，在一次疏散百姓过程中，爸爸他们临时居住的窝棚被水冲毁，随身物品包括这只珍贵的茶杯，被洪水卷走...
唯一剩下的这第四只茶杯，被爸爸如珍似宝的收藏着。爸爸走了之后，我成了它新的主人，我将替他老人家永久的珍藏，把爸爸的遗志、爸爸的优良传统发扬光大，做到一个军人的女儿该有的顽强和坚韧。以前，这只杯子装满了爸爸的戎马生涯；装满了他英勇无畏敢于牺牲的精神；更装满了他对党、国家、部队的无比热爱。现在，它装着我的一窗明月；装着宁静的辽河水；装着思念爸爸滚滚而下的泪滴！
夜深人静的时候，想爸的时候，便坐在阳台上，沏一杯红茶，把他老人家的谆谆教诲、把他老人家生活的点点滴滴都浓缩到这杯茶里，然后，对着灰暗的楼梯，心里默默地召唤爸爸，回家，和女儿一起品茶悟道，品味人生百态！爸爸，您看见了吗？女儿把这杯茶高高的擎起，不烫，您赶紧喝吧！
此刻，西天边，那盏明月，温柔的光，倾泻而下，照在杯里，如星子点点，如思念切切，更如父亲的目光暖暖。亲爱的爸爸，我看见您了，看见您正站在对面楼梯口向我挥手；看见您正在和我说着什么；爸爸，我看见您了，看见您回来和我共饮这半杯月光！天上人间，您和我共赏这一轮明月照团圆，和我共享这万家灯火映盛世！爸爸，我看见您了，我听见您的脚步声了，爸爸回来了，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作者：王泽秀，铁岭市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作品曾发表于《海燕》《顺义文艺》《中国文学》《辽海散文》《现代作家文学》《铁岭文艺》《美塑》《淮风诗刊》《宜州文艺》《辽宁个体私营经济》《莲花湖》《北方诗刊《金月湖》《深圳晚报》《辽宁职工报》《铁岭日报》《辽沈晚报铁岭版》《铁岭广播电视报》《辽北文学》《绿野轻梦》文集。2016《辽宁个体私营经济》杂志“老板的故事”征文二等奖；2016铁岭市纳兰性德文学大赛三等奖；2016铁岭市端木蕻良文学大赛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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