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程丽:老宅栀子花香

程丽 当代作家 2021-01-24

孩提时代,栀子花是我们女孩子把玩的宠儿,乳白色的花骨朵散发的清香沁人心脾。奶奶家住在池塘边上,院墙角落用石头围着的土堆里种着一棵高大的栀子花树。听奶奶说种的时候只有一根独苗,她经常把土木灰和猪粪埋在树苗边上,由于土壤肥沃的原因,两三年下来就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大树。花枝向四周延伸,有大圆桌那么大的面积。树干在柔和的光照,以及池塘边水汽蒸发的滋养下慢慢高出院墙。每年5-7月栀子花竞相开放,奶奶就会摘一些送到我们每个人家中,或者喊我们自己去摘。左邻右舍路过闻及花香也会进院子向奶奶索要几朵,她毫不吝啬。


后来,院墙外的路人总是不顾危险翻墙采花,四叔见状就把花枝修剪了大部分,奶奶忍痛割爱的在我面前诉说了好多次,我除了安慰,别无他法。多年以后,我才明悟,栀子花这十多年来与奶奶的陪伴,俨然成了她生活中的另一种寄托。爷爷在我五岁的时候撒手人寰了,那时候四叔刚成家,五叔和六叔正值加冠之年,苦和累都由快六旬的奶奶一肩挑。


奶奶是一个智商和情商双高的人,勤俭而不乏精致,霸气而不乏善良。民国时期的白色斜扣布褂是奶奶最钟爱的衣服,缝缝补补又三年,依然那么白净,每一块补丁上细密的针脚丝毫不输给裁缝铺师傅的手艺。到了21世纪,随着服装款式的革新,这款衣服已经在市场上销声匿迹了,奶奶在姑妈和叔叔们的劝说下才接受新时代的着装方式。当然,那份热爱已经扎根于奶奶的心灵深处,无法真正抹去的。



村里的妇女每每提起奶奶都赞不绝口,那股为创造幸福生活使不完的劲儿在奶奶身上呈现得淋漓尽致。她就像还沉浸在文革时期,为了让七个儿女吃饱穿暖而争分夺秒挣工分。奶奶的坚强,也源于数不胜数的辛酸无处安放。在那个战乱的年代,爷爷兄弟三个只有爷爷一个人幸存于世,曾祖母在伯父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没有兄弟姐妹的帮衬和父母的关爱,爷爷凭着一身浩然之气,徒手撑起了整个家。经历了“58年大饥荒”,熬过了“文革”,爷爷和奶奶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和苦涩。大集体时期,爷爷负责管理食堂和村里的开支,偶尔还遭遇组织的批斗,经常是奶奶一个人白天挣工分,晚上趁姑妈她们睡着了再忙着干家务活。精神的摧残比身体的劳累更让人痛不堪忍,可爷爷奶奶始终坚信:邪不压正,二人同心,其利断金。终于迎来了柳暗花明,姑妈她们姐弟七个坚强地长大成人。伯父继续高中的学业,爸爸在初中毕业后就回家帮爷爷在村里干活贴补家用,三叔、四叔、五叔和六叔都接受了相应的课堂教育,唯独姑妈为了帮奶奶料理家务和照顾年幼的叔叔,没能步入校园。每当说起这些,内疚和亏欠都在奶奶湿润的眼眶里得到了表达。一个大家庭的繁荣里总会包含缺憾的成分,也正是因为拥有这些牺牲自我成全大家的美德,才让家族生生不息。


在我还是个懵懂少年的时候,奶奶开始在我的耳边提醒,“勤快勤快,一边饭一边菜;懒惰懒惰,忍饥挨饿”。虽然,那时候的我隐隐约约理解其中的含义,却不知道奶奶是在含蓄地教育我要帮爸妈做力所能及的家务。当我在爸妈农忙时做好饭菜的时候,奶奶会第一时间加以鼓励与倡导。在我还不懂维系大家庭关系的时候,奶奶时常给我灌输团结互助的家族观念,家里女孩少,被奶奶那么一说,好像多了几分“物以稀为贵”的意味。奶奶的话总是那么婉转,似乎每一句都有隐含的分量。


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七弟出生,奶奶被五叔接去天津了,伯父陪着的。第一次出远门的奶奶着实让我有些挂念,一封信让奶奶念叨了好些阵子。回到家高兴得竟然让我坐她腿上,还不停地夸我知道她的生日,弄得我在她的老朋友们面前都涨红了脸。淳朴的邻居们都赶来庆贺,久违的相聚让大家欣喜不已。第一次感觉,亲情是那么简单,简单到记得一个特殊的日子却会让她感动数不清的日子。也不知从何时起,那份亲情愈加浓烈,没顾上去看她,她会隔三差五的通过我的小伙伴把话带到我的耳朵里。可能这就是老小孩的情绪吧,那份因孤单和依恋滋生出来的感情。我渐渐习惯了无论什么时候回家都第一时间去探望她,听她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语。或许,陪伴,就是最好的礼物。



每年的清明节,奶奶都会早早的起床等待我们聚集,看到各个家庭的成员到齐了就叮嘱扫墓事宜。“敬先人,旺后人”始终是奶奶信奉的家庭礼仪,也是家族孝道的另一种传承。听着震耳欲聋的爆竹声,看着我们这个大家庭和谐的气氛,奶奶会心地笑了。不求与人相比,但求团结一心。爷爷忌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带上祭品去祭奠,二十几年不曾间断过,奶奶激动地给爷爷一一汇报,喜悦和满足爬满了她沟壑纵横的脸庞,仿佛爷爷就在我们身边一直守护着这个大家庭,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时光是一把双刃剑,教会我们成长,更让我们领悟沧桑。去年的十月一长假恰逢奶奶80大寿,我们这些远方的小辈们像小鸟归巢般齐刷刷回到了老家为她祝寿。奶奶苍老的脸上洋溢着无限欣忭,我执意要把红包给奶奶亲手拿着,更迷信般地相信她


能平安到千岁以上。人在兴奋的时候总会往更深远的地方想,仿佛未来从此一片祥和。离开老家的前天下午,爸爸邀请了伯父他们一起聚聚,奶奶腿脚不方面没有到场,我按耐不住内心的小失落,接过妈妈准备的炖牛肉径直走向奶奶家。奶奶拄着从前并不愿意依靠的拐杖喜出望外地示意我坐下。人之老矣,其言也善。她开始跟我客套起来,说她的生日让我破费了,说看到我的婆家人挺不错的,忠厚、讲情义,告诉我要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活,告诉我任何时候都不要亏待自己,告诉我......我说,我只是尽了作为孙女的一份心意,只要她健康快乐,下个生日我们还回来庆贺。她拿起那碗炖牛肉,大口吃起来,夸赞妈妈的厨艺有长进。


透过夕阳的余晖,我看到院墙角落里奶奶种的那棵栀子树绿叶成荫,不禁燃起了无数希望,对来年的花香也充满了期待。


天有不测风云。三个月后,传来奶奶去世的噩耗。那个腊月天寒地冻,爷爷也是在这样的日子离开我们的,听说奶奶走得很安详。她在很久以前就做好了直面生死的准备,她钟爱的白色斜扣布褂整洁的放在柜子里,民国通币是她留给子孙后代的念想,我送给她的红包她居然一直保存着。她把平时的零花钱都积攒着,没有让后代自掏腰包筹备她的葬礼,给祖宗立墓碑也是用的她生前的积蓄,就是这样一位平凡而伟大的奶奶,让人肃然起敬。她就像那一树的栀子花,经过长久的努力与坚持,不遗余力地为这个大家庭贡献着自己的一生,馨香而久远。


猜你喜欢: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