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实：把我忘了吧
古今多少事，都付谈笑中。
今天已经是离家出走的第八天，也是老孙六十大寿，单位为他举行退休欢送仪式。上午10点钟，帷幕正式拉开，在庄严的国歌声中，老孙身着便装，肩挎“光荣退休”的锦带，与身穿正装警服的同事们及从局赶来的副局长站在长长的栗色的椭圆形会议桌前，神情肃穆，齐唱国歌……
唱毕，坐下。接下来，依此分别是政治处领导宣读公安局的一封退休函、分局政委做总结性发言、老孙发表退休感言、局领导讲话，最后到分局大厅由局领导向老孙馈赠礼品并合影留念。当大家站成二排准备与老孙合照的时候，不知谁喊了一声，快，把椅子搬过来，随之就闻见椅子铁腿碰地发出的叮咚叮咚声音，好一阵忙活。
政委说了，今天老孙是主角。后面紧接着一位跟一位，这人下去，那人上来，起来，坐下；坐下，起来。老孙笑容收起来，又放开；放开，再收起来，像个提线木偶；又像个机器人。就差签名，俨然一个大明星，弄得他受宠若惊，心里好生感叹。唉呀，这般荣耀，如此风光，斯为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亦是人生的最后一次，往后不会再有喽。
四十多年的风雪雨霜，回想与同事们共同战斗走过的日日夜夜，从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转眼变成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今天就要离开队伍，就要卷铺盖回家，目视那一位位的音容笑貌，看着自己曾经工作过的地方，摸摸与自己相伴多年的工作台，一件件，一幕幕，“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看今朝旖旎风光秀”，不堪回首，真是百感交集，五味阵杂。
别了，警服；别了，分局。老孙在心里一遍遍默念，不舍之情，难于言喻。中午，分局为老孙特意准备了长寿面，作为最后的告别，同时安排他与领导们在食堂一起聚餐，因为家里有事，老孙向领导表达了深深谢意，提前离开。随后，又驱车到单位保健站去开了三个月的药品，另外还特意给续妻开了四盒消炎的头孢（之前她曾经跟他打过招呼），装了满满一手提袋。
返回的途中，没想到她打来电话。出来七天没打个电话，快发饷了又来找我，怎么好事尽嫩娘们的！第一遍电话扣死了，打第二遍电话他接了起来，她让老孙把车上的她的鞋给她送回去，说明天上课用。套路。又来骗我。上一次说来了刋物把我骗回去，这次又变了花样，改成“鞋”了，呵呵，你真行，真有你的。因为出来急，工资卡和U盘都没带，放在挂衣架他的背包里，这几天恰好在琢磨怎么回去取，正为此事犯愁，不料她主动找上门来，这正是老孙求之不得的，所以就顺手推舟答应了。U盘里有老孙全部创作的文学作品和一部已脱稿的长篇小说，必须去拿，早晚得拿。明知工资卡和U盘这回肯定不见了，弄不好早给藏起来了，可是仍然想碰碰运气。开车回去就是自投落网。老孙把车撂在一个离家很远的地方，从后备箱一个大纸箱里找到了她那双装在一个鞋盒里的皮鞋，并带上为她开的那四盒头孢，改乘公交，一路上脑子在翻江倒海想着种种不测：会不会把我拦下不让走？不能让她把遥控车钥匙从裤兜里翻去。下车后，自己坐在路边的圆柱石墩上，脱下左脚的黄军胶鞋（每天穿着晨练、跑步，出来仓促没来及换下），把钥匙放进去，垫在脚后跟下，走两步试了试，有点硌脚。突然想起，进门得换鞋，不行，又急忙把钥匙从鞋里取出来，上上下下，身前身后，看了一遍，最后把钥匙别在腰后夹在腰带里，衣服一遮盖，这样就什么发现不了了，觉得挺好。来至家门口，摸出钥匙，悄悄敞开门，屏住呼吸，轻轻迈着脚步，来到客厅餐桌前，把鞋盒轻轻放在上面一边，然后悄没声地走到墙角衣架前，包里包外翻了个遍，那两样东西果然不见了。老孙惘然若失，一下陷入惆怅中，显得十分焦躁不安。
一会儿听见动静，她从卧室里走出来，走过来，站在老孙的对面，仿佛见到一个外星人，一脸惊异，拿眼上从上到下打量他，见他上身穿了一件白条蓝底的短袖衬衫，问道：“从哪弄的？久日不见，变化蛮大嘞。都邋遢 成什么样了！”
“从早市上买的。邋遢那是从你嘴里说的，住公寓，有电视，二十四小时可以冲浴，我觉得挺好！”他特意这么说，当然是为了气气她，“不光买了衬衫，还买了裤衩和袜子。”
她撇了撇嘴，不自然地笑了笑，从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
“我的工资卡和U盘哪去了？”老孙问她。
“什么工资卡，谁知道你放哪去了。我放卧室电脑桌上一个白色连线插头也不见了，还以为进来贼了，准备打110报案。”老孙从她说话的表情上洞察出了什么。
七天没回来，放没放谁知道，她显然在这儿胡搅蛮缠。
“那U盘呢？”
“U盘好像插在电脑上见过……”
“拿来。”
无动于衷。
“工资卡你拿着也没有用，我可以去挂失。”
她打开鞋盒，看了看，说：“你拿错了，不是这双。”
“我从后备箱的纸箱里都翻遍了，就这一双。”
“放在副驾驶车座的底下，是双舞蹈鞋。”
“你怎么不早说清楚。我给你开药送回来，就说明我不想走，若想彻底离开，早就不回来送了。我出去就是散散心。我们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你也给我一个面壁思过的时间和机会。”显然老孙没有说真心话，而这样说的目的，就是为了先稳住她。
女人要犯起熊来更不讲理。
“前几天，老大哥刚走，上山埋骨灰盒，又见到了老爹老娘的坟，我心里好受吗？”她抹着眼泪哭诉道。
“不好受，你也不能拿我出气。自打退休，你就没给我好脸色，一天到晚沉沉着脸，一看你这副模样，我心里就堵得慌，就感到特压抑。以前，上班，在家时间少，有些事情没发现，现在退休在家时间长，问题都暴露出来了。我爱吃虾酱，从冰箱拿两个鸡蛋，你拿眼斜视我，问题我不是白吃白喝。我买四斤鸡蛋放里面，我吃我买的可以吧，”她冷笑了一下，“你不觉得我在打你的脸么！跟你说多少回了，儿子那边的事你不要插手，就是不听，说破嘴也不管用。叨叨叨！叨叨叨！你知道我从早上背上包出门一直到晚上才回来是为什么吗？”老孙越说声音越大，越说越气，几乎又快把持不住自己了。
“知道，是为了躲避我。”
“知道，你还一犯再犯！跟你说我有高血压，怕生气，你就是不听。你什么时候为我着想来？你当我是傻子，看不出来，我那是不爱作声。从我们认识，你就和我一直在耍心眼，现在倒好，为一根葱两把韭菜你都和我算计，真正夫妻哪有这样的。聪明反被聪明误；愚蠢竟被机灵救。自古楼外有楼，山外有山；能人背后有能人，强中自有强中手。”
“你怎么不说说我是怎么侍候你爹你娘的，大热天，一大早跑那么大老远到医院去排队挨号取药，再冒着满头大汗，中午又急急忙忙赶回来为他们做饭；你怎么不说说你叔叔生病住院，我特意做的大虾面给送过去……”
老孙略抬高了一下说话的声音：“大家皆有七情六欲，不食人间烟火非吾。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的好，我都会记住。但，你不能把对老人过去的付出当成捞好处的资本，更不能时不时搬出这事来压我。人往往好的时候，什么都好，不好的时候，把对方说的一无是处，我不是这样。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你难道能说我对你不好吗？咳嗽，我赶快跑到楼下菜市场买回莱阳梨给你熬汁喝。身上不舒服，我从脚底给你按摩到后脊梁，可以说百依百顺。儿子结婚之前，你拿了五千，区区五千，也真能拿出手。我过了过手，结完婚，不但把钱如数还给了你，另外又加了五千叫你买金首饰，我是个大老爷们，哪样做的不够格，让你处处不满意。儿子带媳妇上女儿那里做做美甲，你说儿子叫把钱划在我的账上，你什么意思？都是一家人，他妺妹给他哥哥的媳妇做做美甲不应该？你张口闭口就是钱，钱钱钱！……”
“一个巴掌拍不响。没有钱喝西北风！”
还嘴硬！也好，我死心了。
“是是，孤掌难鸣，都我的错，都是我的不对。”这回老孙万念俱灰。现在，他就想赶快逃跑，为了稳住她，只好违心地说“好，我去把那双鞋给你拿回来。”
但门被她早已堵住，并且反手锁上：“不行，我跟你一块去拿。”
真快被她逼疯了！
“行，你跟我一块去，走吧。”老孙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你去把裤子给我拿来。”没想到她来了这么一招，让老孙措手不及。
无奈之下，老孙来到卧室从靠窗的椅背上取下一条黑色裤子，给她扔床上。回到她身前：“穿去吧，给你扔床上了。”
她果然离开了门。老孙心里十分庆幸：跟我过招，你还嫩呐。趁她去卧室穿裤子工夫，他以迅雷不及眼耳之势，窜出屋门。蹬蹬蹬，朝电梯跑去，刚跑过安全通道门口，一想，不对，电梯还要等时间，又退回来，推开安全通道便门，冲进去，急忙关上，接着又敞开下一道门，沿着楼梯，头也不回地往下跑，这时候就听身后她在一个劲儿大声喊叫老孙。从十六楼一口气跑下来，本以为楼道连接地下车库，没想到就通到一楼。地下车库的进口在大楼的外侧，跑出来的高兴劲儿还没过，当他站在大楼外的地上一看，傻眼了。地下车库去不成了。她已经站大楼门外台阶下正和一个女人不知在说什么，看她的样子，大概在问刚才发现没发现一个人跑出来。地下车库进口离她很近，看见老孙，她便往这边靠过来，同时张开两只胳膊想围堵他。谁知，老孙虚晃一枪，做了一个假动作，她一把没抓到，趁闪开一道空当，老孙拔腿便跑。
真险！差点落入她的手中。一场“追逐”大战由此上演。
别看她比老孙小六岁，在“小盆友”眼里，他是一个小老头，架不住天天跑步锻炼。就不相信，你比我跑得快！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发现她距离自己只有四五米的样了。不好！眼看撵上来了，他立即提速，使出全身力气，箭步如飞，冲出去一段路，感觉两腿死沉死沉的，实在抬不起脚步，无论如何再也跑不动了，已经达到了极限。渐渐放慢脚步，回头一看，终于把她彻底甩掉。怕她从后面万一再追赶上来，老孙上气不接下气，走得特别急，来到马路边，急忙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钻进去，催促司机，快快快，不一会儿时间，出租车不见了……
多么希望以前那个少言寡语，心底善良，忠厚老实，勤快能干的她回到自己身边，这只是老孙的一厢情愿，那是永远不可能的了。
十天之后。
钓鱼回来，吃罢晚饭，躺在公寓的床上，打开手机微信，发现来了几条她的留言：
今天上课，走的早，感觉不舒服就早回来了。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的哥。
下一条：
我滴哥快回来吧，以后大嫚监督，不叨叨你了。
最后一条：
天天上香，保你平安呢！
想了想，老孙在手机备忘录上写了一封长信转发给了她：
都这么个岁数了，都不容易，你目前别的事情别考虑，保证身体要紧。咱俩的事，其实叨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不该管的事你管的太多，不该插手的事你插手的太多，还弄不弄就蛮横无理的为难我、挑剔我、指责我，实在不可理喻！
凭心而论，刚认识那回，你做的很好，很到位，叫人无可挑剔，可是后来特别是最近这几年不知为什么一下来了一个大翻盘，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判若两人。反差如此之大，我甚至怀疑前面你是装的，是在演戏。
相处这九年，发生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渐渐的，要嫁妆，要彩礼，虽然你没直说，但我能听出来，何况为这事你也当我面提及不止一次。你认为你是金枝玉叶的大黄花姑娘呀！咱俩走到一起，说到底，是你情我愿，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总爱翻旧账，什么给你儿子买车拿钱，给我女儿买车一分不掏，偏心眼。我为什么要拿？凭什么要掏钱？请问，咱俩婚姻登记了没有？既然没登记，我就没有这个义务，拿是情份，不拿是应该。你就是鬼迷心窍！怎么好意思张口，女人的矜持、内敛，从你身上看不到一点，如果是我，我说不出来。一路走来，看看你做的那些“好”事：背我查看微信，偷看手机通话记录；不能与异性交往，更不能和儿子他妈通电话、见面，甚至逼我退出休闲娱乐群，都是你干的，几乎封死我生活的个人空间。这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你和儿子那边的关系处理不好，让我无法接受。一步步，一幕幕，历历在目。吃饭我交工资，上酒店我掏腰包，甚至连平时给我买的一些穿戴的生活必需品也都不让你花一分钱，最后发展到冰箱里的鸡蛋不能吃，客厅地上放的盒装酸奶不敢歇，没办法我上班只好自己买成箱的酸奶放单位里（这事之前没有告诉你）。更令人没想到的是，事情发展愈来愈离谱，现在连喝茶也得请示，看你脸色，这哪是我的家。问题我月月交工资，什么不是花我的？反而弄得自己跟讨饭似的。什么原因造成的，是我的一次次忍让，不和你计较。是你的一次次得寸进尺，觉得我住在这里，甩脸子理所应当，你把自己的位置摆错了，把心摆歪歪了，良心被偷走了，再找回来很难。你多次在我面前说儿子他妈把我“看倒了”才和我提出离婚，反言之，我就是个窝囊废，我在你眼里活的没有一丁点尊严。“看倒了”这句话深深刺痛我的心，可你却挂嘴上不以为然。说一千道一万，我住在你的家里，你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变本加厉的对待我。反过来想，如果不住你家里，我出去住，什么问题也就不会发生了，可以说无拘无束，独来独往，自由自在。就像现在这样，出来住，我觉得这才回归了我的生活，这才没有了任何压抑感，这才心情舒畅了很多。本来这些问题完全可以避免，我当面提醒你多次，你都听不进去，沟通的大门被你早早关闭。后面儿子他们很快就得要孩子，我想看孙子，每天带爱孙出去玩，想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不想叫人来管我，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能做得到吗？我敢说，你百分之百做不到，因为你的性格决定了。自己身上的毛病，还让别人监督？我如果想改自己身上的毛病，不用别人监督，自己就改了。如果你心胸宽广，心里阳光；如果你把我当成这个家的一员，就不应该出现我上面说的那些问题。人，生成的骨头长就的肉。所以，我想来，要改变你或要改变我，都很难，即便短时间可以改变一下自己，但时间一长，又会旧病复发，因此我很忌惮。我们不能图眼前之事，不考虑后面的路呀，因为我们都伤不起。
再说，之前我多次流露出要搬回去住，对你发出强烈信号，你都不当回事。现在可好，你一遍一遍打电话，发短信，上传悲情视频，想尽一切办法，使用各种手段来拽、拉、拖，绞尽脑汁，能使的都使了，能用的都用上了，而且每次都这样，你活的累不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已决绝而行，死心塌地，不可能回心转意。
把我忘了吧！
爱有多深恨有多深。痛苦的婚姻或者说痛苦的结合，对彼此不仅是一种煎熬，更是伤害，时间拖地越久，对尔吾的伤害就越深。我知道，我的犟脾气决定了我后半生的下场会很惨！这我心里非常清楚，所以我不想连累任何人。不管女人还是男人，都要有自己的经济支配，都要有自己的住处场所，才不会受制于人。我不想把我的命运交在别人手上，走到今天这步，都是我的不对，你没有错，错就错在我不该住在你处。最后，我还想在这里奉劝一句：不要在相爱的人身上动小聪明，动你的精明，就动你的心。
……
▌作者：笔名言实 、言实斌 。全国公安作家协会会员，世界中文作家联盟协会会员，中外艺术家联盟协会会员，人民网专栏作家（二级）。文学作品散见《当代作家》《当代文摘》《当代诗人》《当代文艺家》《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中国文学》《中国诗人》《中国诗歌文学》《作家》《作家世界》《作家导刊》《小说作家》《人民作家》《现代作家文学》《中华文艺》《中外文艺》《世界诗刊》《北京诗人》《诗人周刊》《南方诗人》《周末诗会》《诗选刊》《诗星》《人民网》《中国作家网》《中外当代文学艺术家大辞典》《中国当代文艺名家名作金榜集》等八十余种刊本和各大文学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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