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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穹:我与土地

高穹 当代作家 2021-01-24

初夏的一场雨,终于喂饱了干涸的土地。但是与植蔬一起葳蕤的还有杂草。


每次面对雨后的青青园中菜,就多了晨起理荒秽这道琐事。我甚知自己的惰性,别说花木成畦手自栽,就是刈除和修葺园里花木果蔬,都有种天然的排斥性。当然那是40岁之前的我。


土生土长的我,最初与泥土有最切肤的亲和。从懂得玩过家家那天起,就利用土地诸侯割据,你一块我一块,成了各自意念中的家。然后干泥和成稀泥,抟成一个个臆想中的馒头、饼子,里面包进各种野菜就是包子或饺子;细白的泥沙粒被臆想成刚出锅的白米饭,掺入水就是袅腾着米香的粥饭……


当土地像襁褓中的婴儿被集体公有制层层圈囿着,被人人护理着时,山上有看山的,田里有看田的,瓜田李下,尽管人们的脚不能僭越,意念却蠢蠢欲动。在预谋面前,初生牛犊的孩子们自比大人要会投间抵隙。那时手提篮子,边拔猪草边伺机钻营,等一筐猪草满顶,里面的预谋便已经满格。回到家,拿去上面的一层猪草,下面草穷赃见,红黄白绿,半框的收获。在那个物质贫乏,温饱被困踬的年代,每家孩子这种盗取行为在家长眼里不但没被制止,反而视为一种生存力。若不幸被看山看田的逮到,孩子有大人撑腰,自不必害怕,大人抛过去一个振振有词的诘问:你敢说你光看不偷吃吗?监守自盗这道理谁都懂,何况他们还是个孩子。看山的都蛮横跋扈自然不甘被辱,锱铢相较,叫板让大人拿出证据,小孩子就在一旁乍开了:我看到你偷吃了花生,还把蔓子扔到玉米地里……那人瞪着一双灯笼眼,支吾着,满脸憋得通红,不敢再说什么,只怕自取其辱。



当然这事不是我亲历的,都是从姐姐那里听来的,小时生性胆小的我才不敢越雷池半步。因排斥拔猪草家人也很少让我去做。所以大多时候我像一只寒号鸟似的,守着篱笆院等着母亲跃进回来捎几根玉米甜或一衣兜集体分的花生仁给我和哥哥,虽然那时吃着掺拌着泥砂的花生仁,但也相当于现在的美味零食了。那时农家人的生活贫穷却也幸福。


当土地完全从公有制的堡垒中解构,像挣脱了襁褓自己奔跑的孩子,一块块被分产到户,有了各自的守护者和使用者时,从不下田的我,开始跟着母亲姐姐们一起劳作在田间地头。自己种玉米、花生、红薯等五谷杂粮,还要自己摆弄果园,施肥喷药。农家人的日子一下子丰饶起来,尝到了地主的富庶。有富庶就必有劳苦。望着一眼无尽的地垄,我手里提着水壶,一棵棵浇灌着已钻出塑料薄膜的花生,炽烈的艳阳天下,汗水在一张苦大愁深的脸上恣意着,相由心生,可想而知,心有多么不甘。母亲和姐姐却乐此不疲忙碌在田间,她们最了解我,已是小学五年级的我要像孩子似的被她们一遍遍哄怂着,才能一直干下去。


那时我视田间劳作如上酷刑。我甚至不解姐姐们为什么能在土地上玩转不倦?后来大姐住进了楼房,也要去垦荒一块被废弃的地皮,孜孜不倦去侍弄一块荒芜的菜园,使各种谷粒菜蔬在现实人生里依然散发着魅惑人心的原生态的气息。40岁之前我一直都不能理解。


当我有一天过上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纯天然生活时,除了在自己的前庭后院开疆拓土外,还将后院充分利用起来,学着邻里笨拙地开出一片园地,种上各种菜蔬,每天精心护理,像照顾着婴儿,由尽量不让杂草丛生到一棵杂草也看着碍眼。每天闲庭信步时,悠悠闲情里多了一份赏心悦目。种菜非用来吃,而是享乐陶然自得的那份情趣。悄然间就释然了那份困惑,理解了姐姐们对土地的执守。


如今我也种菜修篱,赏花刈草, 守着猫狗,提早过上了中年人的生活。不再赘言了,园里的杂草还在等我清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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