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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新生:暮雨山村,独徘徊

冯新生 当代作家 2021-01-24

京西,一些值得追怀的景致,名称与游感风牛马不相及,诸如凤凰岭与凤凰无任何联系。樱桃沟内哪有樱桃?百望山上,不知在望什么,苏州河畔,难觅江南水韵……唯有一地一景,恰逢秋风秋雨,景区之名与真切体验便生动契合,甚至给你一种既超逸又清丽的妙感。那便是大多人认可的曹雪芹著“红楼”之处。那便是位于北京植物园内的黄叶村。


尽管古往今来,人们对曹雪芹其人其事、《红楼梦》所述之地各持所见、莫衷一是。尽管历史真相极难还原,我还是情愿沉浸于知名古迹中,用丰富想象去追思生动过往……


入秋,黄昏袭来的风雨,虽然让京西山林略显憔悴,但不影响成熟季节的丰俏与深沉。黄叶村的游客,在暮色迷离中,大多面部表情凝重,目光清远,步履稍显沉重。在雪芹故居,我停步静听,竹吟深处,隐隐传出语句舒缓的论述,那是曹雪芹纪念馆里进行的“红学系列讲座”?还是撑伞前来的学者,在老院屋檐下相对抒怀?


我徘徊在柴扉怪石、奇槐竹影之间,以“痴情怀古”的恍惚之态,去感知先生那段凄美过往——“旗下老屋”里,先生在挥笔著书。美文伴随几声轻叹,窗纸透出缕缕墨香。夕雨昏灯、檐前滴水,300年前的曹公,笔触是否落在潇湘馆?



在此,想摆脱出“红楼情节”的簇拥真的很难!一阕柔肠寸断的《枉凝眉》在古院飘旋,余韵沿着老屋后的薜萝向上攀缘,与飘柔无序的丝雨相随。几株山楂、一行海棠,凝望着摇首叹息的百年老榆……遥想那时,雪芹公的力作,并不为当朝所推行,并不为书商所认可。相信当时,即便有诺贝尔文学奖,也与“红楼”无缘。然而,巨著往往不受世俗羁绊甚至会超越时空,虽一时冷落,总有一天能脍炙人口、享誉八方。想到此,忽生饮酒之念。


走入面积不大、古雅多趣的黄叶村酒馆小坐,不必在意所品之酒是女儿红、封缸、花雕还是绍兴加饭,以追怀名家名义独酌无相亲的人,自然应手把酒杯、推窗观景,让远山近湖尽收眼底,让远去的画面情景重现。


在雪芹笔耕处经营黄酒,有几分道理。因为先生的祖籍在苏南,有600年酿酒史的封缸黄酒便产于苏南金坛市,金波荡漾、香气透河山,在茅山、洮湖之间播扬一种醇厚的文化。


在黄叶村酒馆,热上5年花雕,陪伴窗外雨滴,静听秋虫吟述,构思几句辞赋……或许也是人生难得之感遇!


陈年封缸酒与金华火腿、绍兴茴香豆、苏州豆干、西湖莼菜羹连同梅菜小笼包,堪称佳配。况且还有一盘金陵盐水鸭、一份笋干炒栗蘑……畅饮、品味,忽觉愧对当年“举家食粥酒常赊”的雪芹公。于是,小饮浅尝之后,便走出店门,向路人打探茶馆。


黄叶村的茶馆与酒馆相似——简约之中透出气质。原木木桌木凳,壁挂名家字画,音乐有箜篌弹奏的《暮村雨荷》。在高且长的玻璃杯中,放入一层小叶苦丁,待80度热水倾入后,在水面上再轻置一朵金莲花。随着暖云舒卷,金色的花与翠色的叶同步绽放,伸张着一种闲适的情结。苦丁味苦,而随后便感觉到似有似无的回甜,莲花漂移无定,而能绽放在有缘人的心底。品啜一杯这种名为“山清水秀”的茶品,我倒以为胜似茶柜中碧螺、乌龙或云雾等高价名茶。



300年前,每逢秋意渐浓,雪芹先生与好友敦敏、敦诚常在黄叶村相聚品饮、吟唱遣怀。曹雪芹纪念馆老屋,那首敦敏写的题壁七律,可使人追想到几位风流才子当时的心态:“秋色召人上古墩,西风瑟瑟敞平原。遥山千叠白云径,清磬一声黄叶村。野水渔航闻弄笛,竹篱茅肆座开樽。小园忍泪重回首,斜日荒烟冷墓门。”


多么凄怆的文字!多么清冷的酒樽!多么无奈的秋野,多么失落的情态!当时,黄叶村附近的古寺,时而飘来钟鼓之声,不知是否能唤醒“日望西山餐暮霞”的落魄才子?


走出黄叶村,暮雨悄然远去。京西山林深处的野禽,不知是否开始入梦?“旗下老屋”的竹丛,不知是否在摇曳对诗? 


踏入车门,忽然想到,暮雨黄叶村之行,原本是应约拜访一位出版界领导,商谈书稿付梓之事,不知为何,竟然在雪芹公故居流连多时,雨夕独徘徊,还自斟自饮……似可印证道学家“欲之有不能虚其心,复也不能实矣”之说。但愿曹公在天之灵,别笑我辈不能免俗。


既不能免俗索性随俗。想罢,轻踩油门,车泊山间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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