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杨华玉:匆匆十七年

杨华玉 当代作家 2021-01-24


走路,走着走着,一个念想忽然就窜到脑海里,父亲要是活到现在,该有八十几岁还是不到八十岁?想了半天,还是有点糊涂,可怜我数学学的是极度的悲催,一时间竟然算不出来父亲的年龄了。


到冬月的二十七,父亲已经离开这个人世整整十七年了。十七年的时间,想想仿佛很长很长,但回首一看,又像弹指一挥间。这十七年里,我梦见父亲的次数应该用屈指可数来形容,虽然少之又少,但每一次梦境,都像又经历一次伤痛一般,令我唏嘘不已。


第一次梦境是父亲刚“圆坟”没几天,窗外飘着清雪,我站在窗前呆看了一会雪花,仍然无法排遣心中的悲伤,又折回沙发坐下,不知不觉竟然睡过去。恍然间看见父亲提着两个大提包进到院子里,他用力将提包放在门口的石台上,歇了歇,看出父亲很疲惫的样子,然后他推开门,我惊喜万分地迎上去,冥冥之中似乎是知道父亲已不在人世。簇拥着父亲坐到沙发上,迫不及待地问爸 : “您上哪去了,怎么这么累,身上这么多灰,”  一边问,一边还给父亲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去了一个集市上,人山人海,累的走不动了,好不容易走回来,”    父亲很平静地说着。“不是给您扎了一匹马么?为什么不骑马?” 仿佛梦里也知道父亲是已经过世的人,我竟然用了一个“扎”字。父亲说“马没有缰绳,人山人海的给挤丢了。”“丢就丢了,我给您扎一顶轿子,上哪去让他们抬着您,这样就不累了。”正说到这儿,好像听到门响了一声,父亲忽然一把推开我抱着他胳膊的手,急匆匆地走了,一句话语也没有。


恍然惊醒,原来是母亲推门进来。回想梦境,我一时惊的说不出话,半晌才想起把做的梦学给母亲听,母亲的泪水又氤湿了眼眶,顿了顿说 :  “马真忘了扎缰绳了,只有光溜溜的一匹马。”


父亲烧“三七”的时候,我按梦里给父亲的承诺,到扎冥纸的铺子里请人扎了一顶轿子和轿夫,给父亲烧了。这世上真有魂魄吧,要不梦里梦外怎能如此巧合?自从给父亲烧了轿子轿夫,好像知道父亲已经用上了轿子似的,不用累了,出门有人抬,从此我心里似乎真就安稳了许多。



第二次梦见父亲,是在一个不知是何方的类似于广场的地方,天刚刚擦黑,四外朦朦胧胧的,我慢悠悠地逛着,不知道自己要上哪去,一抬眼,就看见父亲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我像突然被谁打了一巴掌似的撒开腿就去追父亲,梦里我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里了,那种久别重逢的惊喜和意外让我激动不已。我大步追上了父亲并且抓住他的胳膊,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父亲甩开我紧拽他胳膊的手,也不和我说一句话,我心里难过又委屈,不顾父亲的冷漠,再一次央求他站住,并且还一再恳求父亲留下电话号码,父亲站住了,从兜里掏出一支笔一页纸,写下一长串的数字给我,然后一声不响又是急匆匆地走了,不顾他身后泪流满面的女儿,伤心之余,我心里又很是庆幸释然,毕竟有了父亲的电话号,想他的时候可以打电话了。


一觉醒来,我眼角的泪痕还在,心里却还是高兴的,然而翻身起床的功夫,那一长串和阳间不一样的电话号码,忘的干干净净,脑袋里一点印记也找不到了。


在父亲走的这十七年里,这两个梦是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永远无法忘怀的两个梦。后来断断续续又梦见过父亲一两次,梦里的情形不是他不理我就是我怎么也追不上他,尽管这样,我仍然希望能多做几次关于父亲的梦,因为,这样长久的离别啊,是我此生和父亲重逢的唯一方式了。


据说在阴间有个望乡台,去世的亲人站在望乡台上就可以看见家里家外所发生的一切。我想,果真如此的话,父亲一定知道他的儿女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他最疼爱的孙子长成一个帅气阳光的大小伙子,他也有了可爱的重外孙女。他居住的小城也发生了好大的变化,首先是家后面的马路在他走了没多少年就拓宽了,变成双车道,新的沥青水泥把他那些年来回骑过的车辙印都埋在沙石下,像埋了一个人。他工作单位也没影了,变成了一个小区,他在那个单位所获得的荣誉都随了风,早就无影无踪。他走的时候小城还没有超市,只有一个个小商店,后来兴起了超市,父亲却再也逛不了了。去当过门卫的那个加油站至今还在,值更的那间小屋拆了,剩下一面光秃秃的墙连着其他的房子。这些父亲肯定是看见了,可是父亲知道么,他的女儿偶尔经过那个加油站时,心里竟是刀割一样的疼痛。那是他退休后找的一份差事,我常常想,如果当初不去加油站干,兴许父亲就得不了那个可怕的病,那么健康的身体,活到七老八十没问题吧,可是造化弄人,谁又能预测命运是如何安排一个人一生的呢。


一个人会翻越千山万水去他生活过的土地看一看,去故地重游,一个魂魄也会吗?即使会,我觉得父亲也不会回去,他应该不喜欢那个冰天雪地的地方,那个凝结着他汗水、甚至痛苦的地方,大雪窝子里伐木,半夜三更回家,穿越人人恐怖的乱葬岗子,夏秋去山里刨老虎僚子,在手脚并用一麻袋一麻袋地背下山来,披星星戴月亮,内向的父亲把苦和累都埋在他心里,直到公职恢复父亲一样辛苦忙碌,但我相信在父亲内心深处应该是释怀的。时间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不同的痕迹,那些沉积下来的伤痛或许不会就此消失殆尽。其实人的一生总有一些过往是不愿回首的。


十七年了,这当中发生一件最大的事情是亲爱母亲去世了。随着母亲的去世,摆在了我们兄妹面前的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母亲的老家就是山东,父亲的老家是河北,母亲生前交代过她绝不回河北,不要把她的骨灰送回去,然而父亲是心心念念想回老家啊,老家是他恋恋不忘的心结。如果一起送回河北就违背了母亲的意愿,不回去又违背了父亲的意愿。这么多年这个事情一直让我们左右为难。父亲,我们该怎么办呢?难道梦里你的不理不睬是因此伤心生气吗?


十七年啊,如果时间是条河,彼岸是你,此岸是我,冥冥之中您与我能否隔河相望?累积的回忆已是无边无际。父亲,十七年间,我涉水而过,日子里有痛苦的时刻亦有欢乐的瞬间,生活的庸常与平淡林林总总不能尽数。常常去仰望您亲手栽下的竹子,体会物是人非的感伤与怀念,那匆匆的十七年啊,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流走了。


猜你喜欢: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