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陈慧娟:屿北村,隐者的高地

陈慧娟 当代作家 2021-01-24

偏居一隅的屿北村,位于永嘉县岩坦镇境内,因村南面有屿山,故取名屿北。村外地域开阔,群山簇拥,白鹭翻飞,环境清幽。村内布局整齐划一,精致典雅,明清古建筑集中连片,保存完整,兼具观赏性和实用性。青砖黑瓦的陈阁老宅,活灵活现的雕刻,那些牌坊、匾额是村庄最耀眼的勋章。


细究卵石路的形成,似乎并不是刻意地营造,恰恰是勤俭的屿北人随意的“废物利用”。在屿北村向来崇拜祖先,孝文化的流传也就物化为随处可见用鹅卵石、三块石和条石垒筑的寨墙、照壁、院落和街巷,还有矗立在坟茔前的石碑、石祭台,那是希望祖先能在牢固的生后居所中安享后人的祭祀,保佑后代六畜兴旺、家道恒昌。


屿北村的空气似乎还浸染着宋代的芳香。行走间无意碰落的细碎阳光,旋即幻化成跨越千古的思绪。南宋初期,吏部尚书汪应辰与其弟汪应龙为躲避秦桧迫害,怀着满腔忿气带着家人栉风沐雨,历尽艰辛,最终踏上此地。见此处林壑清幽,群峰竞秀,溪水蜿蜒而过,如同人间仙境,是逃逸世事、安居乐业的理想场所,确为一块风水宝地,遂停住疲惫脚步,在此隐居安家、繁衍生息,他们就像今天的乡民一样,在同一方土地上呼吸山间的朝露,采撷田垄的野菜,感受松间的明月与桃李花开时的夕阳。


汪氏先祖深受儒家传统文化的影响,认为村庄若没有了书声,会有一种惶恐的落寞,盖因读书是乡野上的雅趣,中国文化最具精气神的地方。基于渴望每个村民都成为尧舜之理念,族规有曰:“读可荣身,耕以致富。” 于是耕读成为村庄的日常景象。阅读让村庄更加地宁静,苍劲的树木,素洁的月亮,旋舞的流萤,大自然怀抱中的屿北村散发着清淡的诗意,与读书之境是美妙的契合。村里人谈孔孟论天下,用诗书装扮自己的生活。800多年来,屿北村竟然出过1位状元、10位进士、10位秀才,小山村的文化底蕴已经呼之欲出了。


据说屿北村有一棵400余年的银杏树现今成了网红树。走近屿北古村,果然看见一株树冠婆娑的特大银杏树迎立村头。这株银杏树盘根错节、虬须斑驳,古朴沧桑,犹如慈祥的长者,仿佛向游人倾述着古村的前世今生。遥想当年,曾经有过多少南来北往的商贾、挑夫在村头银杏树下驻足小憩过?又有多少屿北先民在银杏树下吆喝摆卖过? 银杏树虽然不语,却以岁月不老的光泽映射出古村的千年沧桑。今天,若是游人到此与树伴影,相信定会让人恍如时光倒流,有瞬间进入历史时空隧道之感,那颗深受凡尘感染而浮躁的心,或能得到些许慰藉。



从村头古银杏开始,踏着斑驳的卵石路,沿着悠悠巷道,信步走入古村腹地,满目皆是青砖黑瓦垒砌的古宅。但见青树蒙丛,映苍留黛,草梢上细风的脚步蹀躞,草丛间虫蝶扑翅浅浅。村中空气清冽,有隐秘的植物香气扑鼻而来,恍若秋桂又似枫香,一只刚下完蛋的母鸡立在农用三轮车上“咯咯哒咯咯哒”地啼叫,邀功似的。菜圃里另


有鸡群一声不吭,低调地觅食。菜圃洼地上积着水,照出蓝天一角。目光收回,继续前行。村路渐阔,一间老宅院子门前,两个五六十岁的妇女在离地约1.5米的竹竿前动作娴熟地拉扯着素面。制作素面是楠溪两岸村民历代传统的家庭副业,迄今已有一千余年的历史。村民历来将素面视为食中珍品,待客首选之物。在农村,过去人们走亲访友、弄瓦、添丁、祝寿之喜,一概离不了素面。


屿北村有7座各具特色的宗祠。其中尤以始建于南宋淳熙十三年(1174——1189年)的尚书祠为著。宗祠坐西朝东,轴对称布局,有勒门、照壁、广场、前厅、戏台、两箱轩等组成,规模宏伟、肃穆幽深。宗祠的雕梁画栋与飞檐斗角屋顶、精雕细塑的窗花格及天花木雕镂,美轮美奂,令人目不暇接。偶见祠堂外墙角石缝里钻出些许小草和斑驳的青苔,更凸显宗祠之简远、古朴与厚重。宗祠的一檐一角、一石一柱、一窗一棂、一楹一联的组合,彰显了屿北村汪氏家族的历史荣光。


暮秋时节,寂寥的远山隐隐迢迢,一池素净的荷花,已萎谢的花萼,三两片耷拉着脑袋的黄褐色荷叶挂在枯干上,空灵、孤寂、凄清。残荷,将芬芳渗透到枯梗上,将枝叶匍匐于水中,表述着生命的凝练。一群田鱼一动不动地浮在寒烟水面上,似乎在专心聆听游人的絮语。


村西北面的管管竹竿依然凝翠欲滴,一根根碗口般粗细,孤傲,笔挺,直愣愣冲天竖着,疏枝斜出,窄窄的竹叶剑似的簇拥着。忍不住用手指轻轻一弹竹竿,声若叩玉,脆亮,空灵,清韵悠长,余音依稀细若游丝地,若断若续地向四野无尽地传开去。欲截一节带回去,


闲来敲叩,但一节枯竹,只算得梆子,失去了生命的伴奏和大地的共鸣,便不再有此清音。要听这清音,恐怕惟有在这大山之处吧。彼时,复又再弹竹竿,冷不防竹叶间残滴砸下,落在脖子里,凉意顿袭,忙缩头耸肩,四顾无人,伸伸舌头笑了。


秋阳温软,如绍兴花雕,浸人欲醉。放缓脚步,歇歇走走,不知不觉间竟踏进一处四合院,有几根立柱梁檐雕满了凸起错落的花草异物,那不是浅显的浮雕,也非雕虫小技,刀法的大开大阖显现的鬼斧神工,虽看上去灰暗,却令人神往。在灰暗的木雕群之旁,有一小片荒芜的土地,花草疏落,荒草离离,一两朵的娇艳,半缸水中静谧的浮萍和一缕绿丝般的水草与这木雕的梁栋相辅相成,既有历史陈迹的呈现,又有着草枯花落,生生不息的生命轮回。让人想起世间万物的新陈代谢,一切,都将陈旧,一切,都将成为历史的陈迹,大千世界,概莫能外。



环顾屿北村,其古祠古宅,古墙古树无不闪烁着唐诗宋词的意境美,即使是一些断壁残垣,仍然有古诗:“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的绝妙风景。那些“古风细乐”的天籁之音就是古村能工巧匠们指缝间不经意地散落下来的,然后,逾过窗棂,逾过木门,与清冽的巷风邂逅,四处漫弥开去,使人顿然浮想联翩。从这个意义上讲,屿北村建筑在向我们完美地诠释“天人合一”的哲学理念,岁月已为屿北村留下许多光和影,那些瓦墙分明的古建筑已完美的折射着其先人独具匠心的智慧与才能。


一方水土养活一方人。一方饮食也最能体现一方文化。若是你饥


肠辘辘,不妨到村子里找一家食肆解决,环境虽简陋,但农家美食多取材于自然的馈赠,既健康养生,又能满足旅人的口腹之需。素面,麦饼、本地鸡,田鱼、溪螺、黄牛肉、马铃薯、当季蔬果……,荤荤素素,似乎都是信手拈来的,不挑剔,只讲究新鲜,用最简单的作法,烧出最温柔似水、最自然鲜美的味觉感受。尤为那本地鸡辅以山珍海味炖出的汤,是用来开启味蕾鲜美感觉的,当呈到桌子上时,便是一派江山万里的景象,食客此刻还不用动筷,全由师傅全程把控,他首先幅度颇大地依次往滚汤中下菜,然后按章法顺序从汤中为客人捞取煮熟的美食,而客人们只顾在风声笑谈间把酒言欢,围着餐桌海阔天空。


屿北村数百间木构民居大多已然老朽衰败,我虽然不能细致了解小山村生活最深刻的意蕴,却对这种古老的文明报以尊重,并且用想象弥补史识的短缺。在心理意义上,我不能摒弃民间的文化财富,便会遥想小山村的农耕和樵采的生命印记,在流逝的滔滔岁月里,追寻远去的大山杵声。“断桥荒藓涩,空院落花深。”偌大的古村落,以老弱居多。枕着润碧湿翠,默默地享受寂天寞地已无法留住年轻人走出大山去寻找新生活的梦想了。人总是喜新厌旧的,总是期待舒适、富裕,总是贪婪的。


这样的地方,若要从它身上挖掘点什么东西来,总得费一番功夫。


当然,我亦无意要从它的身上找出些什么,更多时候,在这里偶尔停歇,这里的一片云,一束草,一朵花,都像是偶遇,我低头亲吻也好,斜眼冷视也罢,它永远静若处子,不悲不喜。


而我于屿北村始终是个过客,哪怕我多么想俯下身子,与这一片土地贴的更近一些,但纵究是被排斥在外的。或沉思或迷离,在这小山村 ,我不曾给自己捎带任何的任务,纯粹是走走停停,拍照留影,走马观花,但带给我的精神冲击却是如此强烈,这些从历史深处走来的物体,就像扎根在这片土地上一个图腾,它会牵引着你,让你去依附,去贴近。


日子永远都是一个过去,但是,因为人人心中都有一个吉祥稳妥的神灵,有对天时地利人和的依赖和信任,便使这里有了一种井然的秩序,有了凝聚中和的元气,也许,和我们这些有很多委屈的城里人相比,我们的错误是在创造和享受现代物质文明的过程中,失去了对人性的基本诚恳和敬畏。信仰的缺乏,使一切行动都变得盲目混乱,百无聊赖。风景太多了,感觉不到风景,温暖太多了,也感觉不到温暖。在屿北村,因为人少,所以人们才视一切有生命的都是伙伴。男人、女人、鸡犬牛羊,融为一体,显得那么凡俗自足,那么自然和谐。这就使不少人背着行囊,携带缣楮,从远方慕名而至。为的是在这远离现代都市文明的古村落散发的纯朴民风里,用心灵去感受,用知觉去捕捉,洗尽懈怠,洗尽昏庸,补救自己的精神内伤。


作为有“中国历史文化名村”之美誉的屿北村,近年来政府已对其全力打造,这里的老房子基本得到原汁原味的保留,村里的原住民亦将集体搬迁到邻近新建的安置小区。此举或许是源于物质上的改观,也抑或是精神的向往,但不管如何,这总是一个好的信号。其实,所谓的特色、美丽,最终指向那些传承千年的古老文化,而古建筑作为


其代表,它从形式和内容上皆与当下契合着。


屿北村人是有福的。 她不仅让人感受到江南文化的延绵不绝的气象,也令人深深体味到她于无声无息中释放出的沉郁、绵长的历史质感、文化风韵。而今她继续着勾魂夺魄的魅力,做着自我不卑不亢的精神守候,愿她长久温暖人们的心灵家园,尤其是在穿越了岁月风雨、时代变迁之后,更希冀其在美丽乡村建设中得到再生。


作者:陈慧娟,浙江温州市人。著有散文集《行韵涓涓》《半帘蕙风》。


猜你喜欢: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