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铭:水上雅丹,情人的眼泪与千年守望
当许多美丽画幅同时叠加在一起时,最终让你印象深刻浮现脑海的,只会是让你心动神往的那一帧。
2017年国庆节长假的青海环线自驾游,自张掖进扁都口至祁连,从刚察抵青海湖,沿环湖西路经天峻到达海西自治州乌兰茶卡盐湖,继续向西至德令哈,观尕海、巴音河、托素湖、克鲁可湖,入柴达木柴旦湖看湖中湖翡翠盐湖,穿越大柴旦沙漠雅丹、水上雅丹,过阿克苏迂回敦煌后归返张掖,只车出行,平均每天行驶500公里,快节奏高速度,紧张兴奋,自得其乐。经过两年的时间过滤,青海湖的日出苍茫,茶卡盐湖的天空镜像,情人湖(托素湖和克鲁可湖比邻相连)的洁净素雅,翡翠湖的碧绿如玉,最终被水上雅丹的奇崛壮丽掩蔽了风华,苍凉戈壁中那一处似从天降、出奇制胜的画面,轻易地占居了记忆的主页。
凌晨4点,从大柴旦宾馆匆匆出发——距离水上雅丹200多公里,须在朝阳升起前到达目的地。举目四望,一片漆黑,路面上似乎只有我们一辆车在孤独行进,强光灯划开黑暗极力探向远方,而视线并不长远,车内显示屏异常清晰,导航语音格外清亮,一种在洪荒和深渊中探险的未知与疑惧、兴奋与心虚包围车厢,刺透肌肤。路况良好时,车速指针越过130码,妻子和同伴发出警告,我置之不理——以往的经验和遗憾告诉我,如此地域出行不易,机不可失,绝美的光影常在弹指之间。
天色逐渐灰白,黑暗开始消退,周边空空荡荡,没有村庄,没有树木,隐约可见低矮的沙丘土岗连绵起伏,伸向天边。东边开始发亮,导航显示已达目的地附近,却不见湖水的影子,冲上一条土石便道,急速转弯,一道古城墙垣似的土垄高高隆起,脊岭上已有人影晃动,长枪短炮拉开了架式,土丘下面的平地上,是一排色彩鲜艳的户外帐篷。原来,更多驴友摄友在头一天到达,过夜等候。
东方云絮已红,朝阳行将冒出山尖。我顾不得同伴,拽上相机脚架急奔狂走,寻找合适的位置角度。
这是一个你无法想象的世界。不知起自哪里,流向何方,一片海域出现在脚下,清明澄澈,漫向天际。水面上,探出一个个大小有别、形貌各异的岛屿,在薄薄的晨雾中,似一列列蓄势待发的战舰,迎风而立,赳赳欲动,转瞬之间,我仿佛穿越千年到达赤壁之战的现场,雄阔的长江之上,一簇簇青布油单遮盖的草船隐隐绰绰使风而来,一艘艘排列有序的铁头大船列阵迎降,熊熊烈火即将点燃,箭弩刀戟一触即发。眨眼之际,又为70年前的渡江战役,密密匝匝的民船铺满江面,击楫奋进,势如奔雷。轻雾消逝,湖面泛亮,无数只海狮哮叫嬉戏,万千头鲸鲨迁徙游动,是诸葛长龙八卦阵,是浩瀚时空的外星遗迹……突然,阳光穿破云层,水面波光点点,砂陵土丘镀上一层赤金,轮廓越发真切,倒影格外清晰,水下水上合成对称的水墨影像,层次的分明让我心旌摇荡,立体的动感令人目色迷离。
聚焦于个体,紧凑密集的欧式城堡,古朴苍凉的中式庙宇,高高隆起的西夏王陵,圆顶披覆的蒙古大营,矗立的廊柱,倒置的金钟,簇聚的蘑菇云,斜倚的万年松,披甲挥剑的将军,持戈荷戟的斗士,浮水横陈的青铜古剑,打马驰骋的翩翩少年,让人心骛八极,浮想联翩。至于俯卧的骆驼,昂首的大象,凶猛的狮虎,盘踞的龙蛇,狼豸奔突,犬豚游走,更是不一而足,只要你定睛凝神,想象丰富,尽可对应世间的物种万象。
大自然的奇异,往往在于意想之外的造化和烘托。波光旖旎中,突然多了几缕绵长的银线,周围散漫出一朵朵金色花絮,在各式雅丹的墨色倒影中穿插点缀,把个个独立的镜像连缀成片,顾盼呼应,熠熠生辉,成了一幅精妙绝伦的水粉丹青。抬头一看,原来不知何时,三道并列的条状云带斜挂蓝天,周围匀称地散布着花絮样的彩云。
太阳升高,金芒消散,这一片神奇的世界开始褪却神秘的光环和梦幻的面纱。登高望远,一种隔世的沧桑油然而生。我知道,万亿年之前,这一片水域,连同四周无边无际的戈壁沙漠,都是浩瀚无垠的大海,不知何因何时,水位降低,海底抬升,水流的冲刷,风力的侵蚀,海底泥砂岩堆积、剥落,或成面目狰狞的“魔鬼城”,或成形貌奇异的万象阵。我知道,回返途中,还将穿过数百公里的荒漠,遇见蟠龙山、古城丘、野马坡、北极星、南八仙、水鸭子墩等以沙漠雅丹之形命名、令人生发美妙联想的地名,以及迎宾门、凯旋门、狮身人面像等一些有趣的景点。我甚至知道,我在观赏那些场景时的心境,有惊诧,有兴奋,有震撼,更有苍凉,悲悯,怅惘。但是,我无法理解和想象的是,眼前这个被称为“吉乃尔”的戈壁千岛湖,在风沙漫漫、烈日炎炎、蒸发强烈、寸草不生的严酷环境,何以形成如此神异、世上仅有的生态奇迹?尽管之前我已了解,这片湖水来自昆仑山西端,大气热效应使湖面扩大,逐步淹没柴达木西北丘陵区,从而形成水上雅丹地貌,然而处身苍茫之中,不见山麓影踪,遍地砂砾土石,我只会相信大气热效应能造就非洲的撒哈拉大沙漠,却无法相信它能造化出眼前的神奇。
带着迷惘与不舍,依依退出湖区,上车前,登上路边的高丘再一次回望。茫茫无际的戈壁荒漠,围拥着一片蔚蓝的湖泊,湖泊外围和水域之中,遍布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丘陵岩基。它们绝世独立,形影卓然,默默展示着浩瀚时空的广袤无垠,静静演绎着荒芜与生机并存、冷寂与温情一体、苍凉与神秘伴生、险恶与惊艳同在的奇异神话。我突然心神一动:水上雅丹,应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就像托素湖和克鲁可湖是草原上一对生死不渝的情人一样,吉乃尔清澈的湖水,与怀中和周边那些站立的砂土柱台,一定是生死别离的母子、相望相守的情人们化成,他们望眼欲穿,滴泪成湖,亿万斯年,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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