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穹:与岁月无关的爱情
无意中翻看了苏童的《苍老的爱情》一文,感念文中作者的邻居,一对老年夫妻,他们从你尊我让,妇行夫随的日常生活到至死靡它,双双离世,将生死契阔的爱情演绎得令年轻人都汗颜弗如。在当下浮华纷乱,踩低拜高的现实社会里,这样的爱情濒临灭绝,何况是一对早已把一辈子的爱情研磨成耳鬓厮磨的日常的老年夫妻。
我也有一对与自己睦邻友好的夫妻邻居。我眼里看到的他们,沿袭着中国千万夫妻相处之道的共性一路走来。现如今已快步入老年的他们,除了一贯维持相看两厌的关系,邻家男人对邻家女人的关爱似乎又另辟新径。猜忌、约束、管制,婚姻成了圈囿爱的樊笼。曾经女人把男人这种狭隘自私的行为看做是对她一种偏激的爱,只要跟爱有牵扯的,女人似乎都能宽宥以待。
年轻时为了安身立命,共撑一片天,他们肩负着夜宿晓行,风雨兼程的婚姻使命。
那些年,女人在离家不远的私企服装流水线上朝五晚九的打拼,男人在家一边忙乎苗木生意,一边照顾孩子。在90年代这是他们唯一做出的与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婚姻模式相忤逆的事。
那时,偶尔傍晚去婆婆家,总要路过他家的后宅院,我会透过敞开的房门,看到男人在那忙忙碌碌筹备晚饭,女儿则趴在旁边的圆桌朗读课文的情景。这画面惊羡到了我,它不正是我向往的柴扉书院,小桥流水,岁月静好的写实吗?尤其偶遇从木门里袅袅飘浮出的葱爆油香味,诱惑着我的嗅觉的同时情不自禁将我的目光引领到他们家的灶台那边,看到男人扎着围裙正挥铲翻炒锅里的菜。身置油烟氤氲的房间里,想必呼吸的气息里都满盈着菜香。女儿仍趴在圆桌上写作业,也抬头问爸爸:我最爱的土豆丝炒好了吗?男人的声音便要高出锅碗瓢盆捣鼓出的声音几分贝,甚至有点夸张地喊道:“好喽,正出锅呢。”“那你和妈妈的菜呢?”“我们吃什么都行,随你,你喜欢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路遇的只是一个烟火人家的日常,却让我品味出一种人间有味是清欢的感慨。
那时的爱情呢?曾经我好奇地问他们。
女人笑着说:“哪有什么爱情?从我们结婚到现在他对我从来都没有过亲昵的肢体表现。除了夫妻那点事外。”她这样用裹挟着丝丝缕缕的怨緒诠释着将以远去的爱情,我听到不止一两次了。而且每次她都会捎带把我和丈夫曾经勾肩搭背双双路过他们家门前的情境声情羡煞地描述一番,大有景行景止的意味。
而男的则从鼻腔里发出“嗤——”地一声,像落地烟花,惊鸿一现般,他对或许与爱情有关的过往抱以释放尽然的是笑非笑。
那时我不大理解邻家女人对婚姻里所谓爱情的渴望。我一直认为婚姻里的我们如同磁性殆尽的两块铁,分开与不分开都感知不到彼此的温度。那些个吵闹承欢的日子,多是一些难以拾掇的经往,转瞬即逝,何以自成一景?若干年后当我也步入中年,回首来路的风景,惊叹婚姻之景竟占据了人生的三分之二还要多。那些一路相携走过的日子里,那个人何以缺席过呢?原来无论什么时候有关痛痒,无关风月的左右手都会感知到彼此的需要。是的,爱情对女人来说是可以与生命同存共亡的。
而对男人呢?何尝不是如此。难道那些个立黄昏,粥可温的两情故事,全部湮覆在日常的琐碎里了吗?还有那无数个日子里的热炕头,暖被窝,难道也只能归为正常生理和动物本能的需要,与爱情无关吗?
哪怕是那一己之私的猜疑和管制,在别人看是病入膏肓的爱情,在男人心里也是因为爱,不是吗?
我从邻家哥嫂不粘不腻,舍我也不其谁的言行里,似乎看到他们还没来得及拥抱爱情,岁月的钟摆就把他们摆渡到爱的彼岸,丢掉了爱的双桨的他们,面对半山落雨半山晴的余生,即便不能携手同行,也难以改弦易辙如马之两骖,前后推进的爱情。这与岁月的深浅又有何关?
正如苏童在文末一言而概之的那样——“有时候爱情是一种致命的疾病。我从此迷恋爱情的年轮,假如有永恒的爱情,它一定是非常苍老的。”
但愿爱情的雨露,能恩泽他们直至枯木逢春的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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