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致学 :父亲的饺子
饺子是中原人常见且喜食的面食。春秋战国以来,乡人们也俗称之为“扁食”。饺子有形有容,形如弯月,馅容七香八味,一饺下口,便吞天地精华于腹内了。在民间文化中,饺子已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用于裹腹的物质实体,更多地成为了一种中国人特有的人文关怀精神的表达。
在我们这个烹饪大国,虽饮食丰富,但过去吃顿饺子也不是容易的事,不光是穷,某种程度上它还是一种仪式。“饺子人人都喜爱,年饭尤数饺子香”,饺子非同一般饮食,它是中国人亲情聚合的产物,也是中国人含蓄的内在感情的表现载体,过年过节时必不可少。因为热气腾腾大团圆,因为大家动手大热闹,还因这饺子里包裹的亲情,香味不仅能畅达口中,而且能久存于心里的。
一日小聚,尝过手工水饺后,在清凉的月夜里,睹月思人,让我又想起了父亲包的月牙形的饺子,父亲为我包的饺子的味道够我回味一生的。父亲已去世多年,我是他最为疼爱的小儿子。他解放前参加革命,家境贫寒,常年吃不饱饭,一家人连过年也没能尝到饺子。解放后父亲一直在县里当基层干部,他很想在跟着共产党打天下让大家都过好日子的同时,让儿女们也生活得好一些。但他给我们的最大期盼是周末从县里回乡下时,捎两个从自己口粮里节省下来的白面馒头。后来工作时间长了,有点宽裕钱割肉了,父亲便割些肥肥的猪肉让母亲剁成馅加拌大葱、野菜给我们包饺子吃,但那在七、八十年代也只是每年除春节外一两次而已。
父亲慢慢老了,我们也慢慢长大。我离家工作后,家里的生活渐渐好起来,但家人相聚的时间便少了许多。父亲每年在节假日里不出门等我回家,看我进门便转身出去了,我知道,他一定是割肉买白菜、萝卜去了,等一会儿厨房里一准儿会砰砰啪啪地响起剁馅声。一家人热热乎乎围坐在案板前边聊边包起饺子,父亲多是沉默着听我和母亲说话,一直微微笑着,听儿子夸耀在单位里的点滴进步,间或把别人对儿子的称赞转述给母亲,很满足地享受着爱子的成长。这包饺子的一两个小时里,两代人的亲情便浓浓地拌进了饺子馅,再用手细细地捏起边,滚圆滚圆的饺子化入了无限的爱意,开锅装盘后,越咀嚼这亲情越浓,以至香透了整个心扉。
后来,我要到郑州工作了,在那个月缺的夜晚,父母端了一大盘饺子给我吃,我有点伤感,大了,走得越远,能闻到这乡土味的饺子的机会就越少了。郑州的饮食业发达,水饺制作档次高、花样多,饺子店也遍布街巷,饺子的旗帜令人眼花缭乱。尽管特色纷呈、品种繁多,却总有一种香味尝不到。这是城市的水饺,已经城市化了,有的是机制的,更多的是速成速冻的批量生产,这样的饺子形状虽周正好看,但已没了贫困年代乡下饺子的原味儿。它不是那种我想吃的饺子,它不是父母用爱意亲手拌的馅,也不是老人粗糙的手亲自和的面,商家卖的饺子里多的是技巧与营养的搭配和讲究,少了父母亲情意味的包容。没有父亲的深爱做馅,没有母亲的呵护做皮,没有一家人共同捏合的圆,这水饺便只是纯粹的物质水饺了,亲和的味感便流失了。
父亲的饺子,形似有限,实则无边,每每看过尝到,这心里便香喷喷、暖融融、沉甸甸的,离家时,父亲的嘱托也相伴着一同上路了。父亲去世后,便没人张罗着在我回老家时一家人围坐起来包饺子了,父亲聚起的那种全家人动手亲和团圆的气氛也慢慢散失了。我知道,家里这包饺子的过程不仅是父亲想为我改善生活,也是想为浪迹在外的我找回亲热的家庭气氛,更是父子之间精神上的一种沟通和交流,是家族血脉情感传导的体现,是深沉的父爱的无言浓缩,老辈人的期望和爱抚都包进了这小小的猫耳般的饺子里了。
故乡的明月依然照我,父亲的饺子却再也吃不到了,这已成了我心中永难释怀的念想。我想,即便父亲已仙逝他去,但他用心灵做出的饺子已足以温饱我全部的身心了。此外,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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