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 茗 : 怀念那颗最甜的荔枝
又到六月,荔枝上市。一串串摆在水果店的荔枝会在不经意间把我带回到近20年前,带回到那所自己刚大学毕业就去工作的师范学校。
那所学校位于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陇上文化名城——临洮,叫甘肃临洮师范学校,是一所建于1916年的老师范学校,是为当时的定西地区(现为定西市)各县培养小学教师的摇篮。学校大部分学生来自于山区的农家孩子,9年苦读,考入这所学校就意味着他们可以进入当地各个小学当老师或乡镇干部,成为乡亲们口中“吃国家饭”的干部。(我在那所学校教书时,由于就业压力加大,成为了有可能。)
那时的我是班主任也是语文老师。记得那年寒假结束后的新学期,要给他们讲授语文课本里贾祖璋的《南州六月荔枝丹》这篇文章,却询问得知这些未来有可能“吃国家饭”的干部们竟然大部分都没吃过甚至没见过荔枝。他们很多都是来自山区的农家孩子,有些家里甚至还没通自来水,喝的都是用雨水积攒沉淀而成的所谓的“窖水”,生活条件可想而知。他们的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钱都是一分一分攒起来的,能吃上五元钱八斤的小苹果、十斤的桔子已经很知足了,又怎么会奢侈地去买当时15元一斤的荔枝吃呢!
语文课本里,这篇课文放得有点儿靠前。我想编写课本的老师应该是大城市的老师们,他们或许没有想到那时候还有一部分山区的孩子不知道荔枝是什么味道甚至什么样子的。如果我直接在四月南州荔枝花开得正鲜艳的季节去讲述这篇最重要就是真实的科普文章,就像对夏虫语冰、对冬雪言暖,毫无意义。于是,决定等到六月荔枝上市,买给他们尝尝,再给他们讲述这篇文章。我告诉他们,五月初期中考试会和其他语文老师商量,不出关于这篇课文的考题。
六月到来,荔枝上市,按品质个头一斤15至18元不等。班里61位学生,一人一颗,要61颗,100元应该足矣。拿出自己的钱给班长,他坚决不要说:“王老师,您大学刚毕业工作不久也没钱。我们不能花您的钱。我用班费买一些就够了。”知道他们虽然来自贫苦山区,但自尊心一点儿也不少,便没有再坚持。
上课前,孩子们把荔枝买了,他们应该是数着买的,半塑料袋,15元最低价,只有不到70颗。班长带着几个学生提着那半塑料袋儿荔枝给我汇报完后,就说:“王老师,我们去分荔枝了,给您挑一颗最好的!”还没等我回话,他们就兴冲冲地往教室奔去。
当我拿着语文书、教案走进教室,看到讲桌上那颗孩子专门为我单独挑出的那颗最大最红的荔枝时,不禁泪盈眼眶。放下书本、教案,拿起板擦转过身装作擦其实已经擦得很干净的黑板,慢慢收回自己的眼泪。又转身观察着他们,有学生正拿着手里的荔枝凝望,有学生正襟端坐地等我上课,还有学生洋洋得意地看着我(这样的学生一定是已经吃过荔枝的)。我向他们微微一笑说:“同学们好,今天我来讲中国著名科普作家贾祖璋的《南州六月荔枝丹》……”
讲课时,学生们都很期待又很小心地按照我讲的课文内容去观察着荔枝的壳、肉等等,单纯眼神中透露出的深深渴望,也感受到了他们嘴里的垂涎欲滴。终于讲完了荔枝肉,到荔枝核了,随着我的一声“开吃”,他们整齐划一而又快乐兴奋地把荔枝肉送到了嘴里,“荔枝真好吃”“荔枝好甜啊”“等我上班买很多荔枝吃”……那天的我虽然不是第一次吃荔枝,却是第一次也是至今以来唯一一次吃到了最甜荔枝,那甜仿佛清泉一样从口中流入心中,浸甜了整颗心。
后来,我辞职离开那所师范学校,回到家乡西宁。工作生活的忙碌和嘈杂让我很少刻意地去想起他们,可是每年六月荔枝一入口,一切仿佛就在昨天,而荔枝却再也不会是昨天那颗甜到心里的荔枝了。这个六月,再次吃到荔枝,再次和学生们在微信群里聊起那堂语文课,很多学生和我一样记住了那堂课。对我们来说荔枝这种水果也和苹果、桔子一样不再是什么稀罕水果,然而我们却不约而同地在微信群里说:怀念那颗最甜的荔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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