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强 ：光棍儿
在我们农村，说某人“光棍儿”有两个意思。一是说这人是个单身汉。再个是说这个人或有威权，或有德才，别人对他敬也好怕也罢，总之见了面都要给几分面子的人。
我们村的张老大是个真正的光棍儿。因为他既是单身汉，又没人敢招惹他。
第一次见到张老大是在八几年的夏天，我那时10来岁，跟着父母上地收麦子。那天是午饭后，村民们都陆陆续续的拿镰刀上田里准备收麦子。在地头路边涵洞桥的栏杆上，坐着一个当时叫“大劳力”（40多岁的壮男）的人。这人身材高大魁梧，足有一米八九的个头，双目炯炯有神。身穿白背心儿，黑大裤头，外套蓝布过膝大布衫（好似现在的工作服蓝大褂）。他左手抬起，左肘放在蜷起的左膝上，手指间夹着白纸烟。右手按在右膝盖上，右手边的栏杆板上放了一个竹子编的尖顶斗笠。这个斗笠是很另类的，因为我们这边夏天都是戴草帽遮阳的。宽大的斗笠边沿上，放着一盒白河桥香烟。这在当时也是很阔绰的，可比现在的中华了。
这个人坐在路边，和每一个路过的村民打招呼。包括像我这样10来岁大的小孩子。
“老大哥——过来吸根烟……”
“兄弟——过来歇一会儿再干“
“娃子——干恁恶咋哩？过来歇一会儿！“
“这是谁家娃儿呀？……”
……
这个人看样子辈分还挺高，五六十岁的老人他一般都叫大哥。年龄和他差不多的，他一般都叫贤弟或者娃子怎么怎么的。不一会儿就有三四个路过的村民凑过来和他搭话。
“哟，老大回来啦！”
“老大回来收麦哩？”
“回来割麦呀！“
……
老大坐在桥栏板上，挺直着腰板，一边答应着，一边抬手很潇洒的把香烟抛出去，抛给那些或蹲、或站、或席地而坐围着他搭话的村民。他气足音高，侃侃而谈。围着他的几个村民一边品味着他发的香烟，一边随声附和着。
不过也有很多人只是答应一声就走了，看样子根本不屑于抽他的好烟。
这个人就是张老大。听父亲说张老大年轻的时候“拽”的很呢！解放初期他家是贫下中农，成分好，因贫而贵。年纪轻轻就在村里当干部，想嚷嚷谁就嚷嚷谁，稍有不逊大嘴巴子就呼上了。整日不咋干活儿，还能多吃多占 。据说在“吃食堂饭”的时候，有一村民饿得面黄肌瘦，四十几岁就要拄着棍子走。因偷了队里一个红薯娃儿，想给家里的女儿吃，被张老大发现。张老大一个嘴巴搧下去，那人顿时嘴角淌血晕倒在地 ，回去后没过几日就死了。小女孩才几岁，饿得浑身浮肿不会走路，又没亲人照顾，没多久也死了。
文革期间他又当了造反派，更是红人一个，风光无限。那时候农村穷苦，且男多女少，很多农民娶不到老婆打了光棍儿。但有多个姑娘家爱慕他的权贵想要嫁给他。曾有女方找人给他提亲，说是想要200元的彩礼。老大那头翘的老高啊—— 我娶老婆，一分钱不花，否则免谈！就这样错过了青春期，黄了。
文革结束后张老大也没低调多少天，因人高马大年轻气盛，又被乡里选作什么治安联防队员，依然横行乡里，无人敢惹！当时张老大总是手拿一根一头红一头绿的短棒，站在村口监督搜查从田里放工回来的村民。那年代农村人苦啊 ！整日的忙碌挣不来一口饱饭 。收获庄稼的季节 ，在田里回来免不了藏个玉米棒儿，红薯娃儿 ，豌豆角之类的，好给家里的孩子们解解馋 。若被张老大抓住 轻则训斥，辱骂 ，重则拳打脚踢 。要是遇到年轻漂亮的媳妇他还借机揩油，在人家身上乱摸 。
生产队解散后一家一户都会养个猪啊，羊啊的。那时的农村，家畜都是散养，如果谁家的猪羊吃了田里的麦苗被他抓住，那是要罚款的，叫“家畜吃青罪”。张老大工作负责认真，经常在田里转悠，所以很多养猪养羊的人家都会惧他三分，他也会借此吃拿卡要。
张老大还不徇私情。计划生育政策严格的时候，他的亲妹夫因超生，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被抓到乡政府训诫的时候，张老大一样对他拳打脚踢。
在村民们“交公粮“的那个时代，张老大又担任了什么“催粮帮扶”队队长。哪家村民粮食种的不好，收成差，交不起公粮任务的时候。只要领导一句话，张老大会带头冲到本村村民家里，毫不留情的把粮食搬走。村民们背地里都说这人不敢惹啊，是个黑眼皮、三副脸。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转眼廿年过去了，我们的国家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日益明显。我们整个社会已经走上了生产发展，生活富裕，生态良好的文明发展道路。人民安居乐业，勤劳致富，智慧发展。像张老大这样的“光棍“ “老大”实属特殊时期的社会畸形产物。他们只会游手好闲，仗势欺人，别无所长。在和谐文明法制的当今社会，已无势可仗，无人可欺，毫无存在意义。
几十年的光阴转瞬即逝，张老大也是六十多岁的老头了，再也没有了年轻时的风光。因早年得意忘形，得罪人多，村里很少有人理他。张老大独自一人蜷缩在祖辈留下的三间小瓦房里继续“光棍“着……一人、一桌、一椅、一床、一土灶台而已。
可懒人有懒命，傻人有傻福。而张老大天生就是那“光棍儿“命。近些年农村增收减负的春风刚过，全民脱贫的金秋又来。张老大又因贫得福，成了全村典型的扶贫对象。从村委会到乡政府，张老大是有名在册的被“攻坚”的名人。村里扶持，乡里慰问……一时间又走红了，比大熊猫还珍贵 。
看一一村口那小广场上，一群大爷大妈们坐在长凳上，悠闲的晒着太阳闲聊。旁边的张老大斜坐在一辆崭新的电动三轮车上，夹着香烟的左手放在后靠背上，右手扶着车把。腿边的车座上是一盒刚开封的帝豪香烟。
一个和张老大同龄的老大爷说：“老大这两年美呀！不伸手，国家给你把房子盖了，见月还有钱。” 张老大嘴里吐着烟圈儿得意的说：“那不标你，"无保"加"养老"，还有公益岗，一年一两万块钱儿。门前亩把子个小菜园，自种自吃。得过呀！
“看看人家老大光棍儿哩！美哩！”
“那一一在咱村儿就老大光棍哩！”
听着邻居大妈们的夸奖和赞叹 ，张老大慢慢的昂起头说 :“光棍儿？那咱这一辈子还真没"眼子"过 。年轻的时候就不用说啦 ，你们都知道。就这几年，不管他谁当村支书， 他敢不给我定个贫困户 ？他敢不给我安个低保 ？”
在几个大爷大妈的啧啧赞叹声中，张老大翘着二郎腿，乜斜着眼晴诡笑道：“别看恁那娃儿们一群，过哩怪热闹，不一定每月都给你们钱花……哼—— 我这每月定时到账，随花随取。逢年过节，别说那小支书们了，那乡长书记还亲自来看我哩……米啦面啦，送来一大堆，临走还得跟我握握手哩！”
“恁谁能跟我比？”
“恁谁认得乡长、书记？”
张老大边说边得意的嘿嘿直笑 ，引得身边的几个的大爷大妈阵阵的羡慕唏嘘 。
“哎呀——还是人家老大光棍儿。”
“那——光棍儿——”
“真光棍儿——”
猜你喜欢：